※※※※※※※※※※※※※※※※※※※※※※※※※※※※※※※※※※※ ※　　　　　　　　　　　　　　　　　　　　　　　　　　　　　　　　　※ ※　　　　　　　　　≡≡≡　新　≡　语　≡　丝　≡≡≡　　　　　　　※ ※　　　　　　　　　　（ＮＥＷ　ＴＨＲＥＡＤＳ）　　　　　　　　　　※ ※　　　　　　　　　　　　　　　　　　　　　　　　　　　　　　　　　※ ※　　　　　　　　　　２０２５／０３（第三七四期）　　　　　　　　　※ ※　　　　　　　　　　　　一九九四年二月创刊　　　　　　　　　　　　※ ※　　　　　　　　　　　　　　　　　　　　　　　　　　　　　　　　　※ ※　　　《新语丝》为文化性综合刊物，登载文学、艺术、史地、哲学、科　※ ※　普等方面稿件，目前设四个固定栏目：【牛肆】（随笔、评论）、【丝　※ ※　露集】（诗歌、散文、小说）、【网里乾坤】（文史哲、科普知识小品　※ ※　）和【网萃】（个人或专题选集）。本刊每月十五日出版，并不定期出　※ ※　版专题增刊。　　　　　　　　　　　　　　　　　　　　　　　　　　※ ※　　　　　　　　　　　　　　　　　　　　　　　　　　　　　　　　　※ ※　　　本刊主页国际版：ｗｗｗ．ｘｙｓ．ｏｒｇ　　　　　　　　　　　※ ※　　　　　　　国内版：ｘｉｎｙｕｓｉ．ｏｒｇ　　　　　　　　　　　※ ※※※※※※※※※※※※※※※※※※※※※※※※※※※※※※※※※※※ 　　　　　　　　　　　　　　　　　§ 【卷首诗】　　　　　　　　　　　　§　　　　准备听雨 　　　　　　　　　　　　　　　　　§ 张雪昆：准备听雨　　　　　　　　　§　　　　·张雪昆· 　　　　　　　　　　　　　　　　　§ 【牛肆】　　　　　　　　　　　　　§　　天空灰暗 　　　　　　　　　　　　　　　　　§　　我准备听雨 文　远：春节万花筒　　　　　　　　§　　但雪和风灌满了我的耳朵 劳　柯：我的一天　　　　　　　　　§ 黄明红：瞬间的驻足　　　　　　　　§　　我随风旋转 　　　　　　　　　　　　　　　　　§　　听见了一群白鸟飞起 【丝露集】　　　　　　　　　　　　§　　有悲声连绵 　　　　　　　　　　　　　　　　　§ 椿　楸：去凯里　　　　　　　　　　§　　我还在听 夏　沙：“政治性忧郁”了怎么办　　§　　经过长时间的寂静 明　白：泽林斯基的眼光　　　　　　§　　阳光来了 　　　　　　　　　　　　　　　　　§　　把一部分雪化成了水 【网里乾坤】　　　　　　　　　　　§　　好的事情都在流水里 　　　　　　　　　　　　　　　　　§ 方舟子：黄继光英雄事迹的真相　　　§　　空气有点湿润 鲁　班：精致的模仿　　　　　　　　§　　我听到了未来的春雨 　　　　　　　　　　　　　　　　　§　　飘在阳光中 【网萃】　　　　　　　　　　　　　§ 　　　　　　　　　　　　　　　　　§ 李威霆：漫步中的哲史－　　　　　　§ 　　　第六篇　那不变的存在　　　　§ 　　　第七篇　被口才耽误的智者　　§ 　　　　　　　　　　　　　　　　　§ 【网讯】∽∽∽∽∽∽∽∽∽∽∽∽∽∽∽∽∽∽∽∽∽∽∽∽∽∽∽∽∽∽∽ ◆　伊雁声《猫头鹰探长》三部曲新版已出版，可从亚马逊网站购买： https://www.amazon.com/s?k=%E4%BC%8A%E9%9B%81%E5%A3%B0 【牛肆】∽∽∽∽∽∽∽∽∽∽∽∽∽∽∽∽∽∽∽∽∽∽∽∽∽∽∽∽∽∽∽ ◆　　　　　　　 　 　　春节万花筒 　 ·文 远· 　　开篇絮语 　　在这个春节假期的年初二，我踏上了归乡之路，回到了那个久违而又魂牵梦 绕的家乡。自父母仙逝之后，家族之中便似散了群的雁，再没有了那固定的领航 者。然而，每逢新春佳节，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踏上归途，回到这片承载着无数回 忆与情感的故土。在这里，每一次与亲人的重逢，虽看似随机而随缘，却总能触 动内心深处那份久违的温暖与感动。 　　在这段美好的时光里，我随心所欲地作了一些随想式的记录，其中不乏一些 独特的思考与感悟。 　　1 探寻年味的真谛 　　过年，与家人围坐一桌，共享一顿丰盛的团圆饭，无疑是这一传统节日最为 温馨和重要的象征。这顿饭，不仅是对过去一年辛勤付出的庆祝，更是对未来生 活的美好期盼。 　　团圆饭的菜单，源自各家各户的精心创作。其中，白斩鸡作为南方家庭的过 年必备之选，尤其在两广地区，其地位更是无可替代。没有白斩鸡的年夜饭，似 乎总少了那么一份年味。 　　此外，豆腐圆也是团圆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道佳肴。豆腐圆有两种做法：一 种是传统的油豆腐圆，选用油炸过的油豆腐，内填糯米、虾米、肉末、荔浦芋丁 等食材，蒸熟后即可享用；另一种则是将白嫩豆腐揉捏成团，再包裹相关食材， 在打火锅时放入，随吃随取，别有一番风味。据说，这种豆腐圆的做法源自土著 壮族人民，为团圆饭增添了一抹异域风情。 　　举杯共饮，互祝新春快乐、身体健康、恭喜发财。在这一刻，亲情与友情交 织，欢声笑语中洋溢着浓浓的年味。 　　除了白斩鸡和豆腐圆，年棕、油堆等传统美食也是过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它们不仅承载着家的记忆，更传递着年的味道。 　　年初二，我踏上了归乡的路途，回到了久违的家乡。自从父母离世后，家人 便没有了固定的组织者。但每当过年，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见到每一位亲人， 都是那么地随机而随缘，却总能感受到那份久违的温暖。 　　过完年，各家亲人纷纷将年货塞满我的车。除了豆腐圆、年棕、油堆等传统 美食外，还有腊肠腊肉、各色水果等。今年，妹妹还特意让我带上一种新饮料— —果味醋。家人虽然喜欢吃，却总舍不得买。如今，有人送了，自然是一大乐事。 　　谈及年味，怎能不提封包（即过年红包）。小时候，我们总是满怀期待地等 待着大人派发的封包。而长大后，我们不仅要给孩子派发封包，还要给父母长辈 送上“孝敬”红包。而老人们则会反过来给我们派发“利是”红包，寓意着平平 安安、顺顺利利。这些红包，不仅传递着财富，更承载着亲情与祝福。 　　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节日里，让我们共同品味这份独特的年味，感受家的 温暖与亲情的珍贵。同时也要感恩我家乡的各位亲人们，感谢一路有你们陪伴同 行。 　　2 春节旅游：一种别致的过年新风尚 　　春节，这个承载着深厚文化底蕴的传统节日，如今正以一种新颖的方式被赋 予新的庆祝形式——出游。在这个悠长假期里，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或远赴海外 探寻异国风情，或近游四方领略祖国壮美山河。 　　今年春节，我亦曾怀揣着一份对远方的憧憬，计划前往云南腾冲享受温泉之 旅。然而，由于内心些许保守的念头与其他缘由交织，这份计划终究未能成行。 当我回到家乡，却惊喜地发现两家亲戚已率先响应这股时尚潮流，举家出游。其 中一家更是前往南京、苏州、杭州等地，深度体验江南水乡的韵味与风情。相比 之下，我在思想层面似乎已稍显滞后。 　　谈及春节旅游，我亦曾拥有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那一年，我们全家选择在 台北度过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春节。在台北的悠长七日里，我们尽情畅游，沉浸于 不同的文化与美食之中。大年三十之夜，我们围坐一堂，品尝着地道的中餐；而 年初一，则转换口味，享受了一顿别致的西餐。漫步于台北的街头巷尾，每一处 都散发着独特的韵味。我们还探访了台北的众多博物馆、图书馆以及台北故宫博 物院，收获颇丰。 　　由此可见，春节旅游不仅代表了一种新颖的过年方式，更是现代人生活态度 的一种体现。它让我们有机会走出家门，拓宽视野，感受世界的多元与美好。社 会也应当秉持更加开放与包容，让人们勇于尝试新事物，紧跟时代的步伐，不让 自己的思想落后于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 　　3 聚餐方式的演变与文化交融 　　春节期间笔者参加多次聚餐，在与亲朋好友的举杯共饮中听到了关于聚餐这 个古老话题的一些议论。 　　聚餐方式的演变与文化交融，无疑是社会文化变迁的一个生动写照。从传统 的个人买单式聚餐，到如今风靡的AA制聚餐，这一变迁不仅映射出人们消费观念 的深刻转变，更彰显了社会文化发展的脉动与活力。在中国这个深受传统文化浸 润的社会里，聚餐方式的更迭无疑引发了一系列的文化碰撞与融合。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长河中，聚餐往往与人际关系、社会地位紧密相连。传统 的聚餐模式，尤其是家庭聚会或商务宴请，往往由提出聚餐倡议者或财力雄厚、 地位显赫之人买单。这种聚餐方式不仅彰显了主人的热情好客与慷慨大方，更成 为其社会地位与财富实力的象征。在这样的聚餐场合，人们更注重情感的交流与 人际关系的维系，费用问题往往被置于次要地位。 　　然而，随着社会的日新月异与人们消费观念的悄然变化，AA制聚餐方式如雨 后春笋般涌现。由于饮食和饮食方式的不同，AA制，这一源自西方的文化现象， 强调个人独立与平等主义，倡导每个人根据自己的消费情况分摊费用。这种聚餐 方式不仅有效避免了因费用问题而产生的尴尬与矛盾，更体现了现代人对个人独 立与自由的深切追求。 　　AA制聚餐尤为适合同学、同事或因共同爱好而结缘的朋友聚会。这种聚会强 调人人平等，亲疏有别，参与者都渴望在聚餐中保持独立与自由，不愿因费用问 题而背负人情债。当然，也不乏个别情况，因某种特殊原因而主动买单的现象时 有发生。对此，我们应持包容态度，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必因此而产生不必要的 抵触心理，让人陷入尴尬境地。 　　然而，AA制在中国社会的推广之路并非坦途。受中国传统文化与世俗观念的 影响，一些人仍对AA制持保留态度，认为其显得过于冷漠与计较。他们更倾向于 在聚餐中展示自己的慷慨与大度，以此维护和提升自己的社交地位。而另一部分 人则对AA制持欢迎与认可态度，认为其更加公平合理，有效避免了因费用问题而 产生的纷争与矛盾。 　　在这种背景下，聚餐方式的文化冲突显得尤为尖锐。一方面，传统聚餐方式 所蕴含的人情味与社交功能依然受到许多人的喜爱与追捧；另一方面，AA制聚餐 方式的便捷性与公平性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与注重个人独立的人群。这种 文化冲突不仅体现在聚餐方式上，更折射出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价值观与生活方 式的差异与碰撞。 　　然而，正是这种文化冲突与碰撞，推动了社会文化的不断演进与发展。随着 社会的不断进步与人们思想观念的日益开放，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并认可AA制 聚餐方式。他们逐渐认识到，聚餐不仅是一种消费行为，更是一种社交与文化的 深度体验。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不断汲取不同文化中的精髓与养分，以丰富和完 善自己的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 　　总之，聚餐方式的演变与文化交融是社会文化变迁的必然产物。在这个过程 中，我们应保持开放与包容的心态，尊重不同社会群体的选择与价值取向。 　　4 聚焦青少年抑郁症的阴霾 　　在这个本该洋溢着欢声笑语的春节里，我却听到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 我的一个表亲之女，那位曾经眼眸如秋水般灵动、性格活泼可爱的女孩，竟因抑 郁症而悄然离世。我无法鼓起勇气询问那令人悲痛的具体日期，因为这无疑是在 已经步入暮年的表亲心上再撒一把盐，那份哀伤与痛苦，是旁人难以轻易触碰的 柔软。这一不幸事件，如同一记重锤，深深敲响了我心中关于青少年抑郁症这一 隐形威胁的警钟。 　　抑郁症，这个潜藏于当代社会的隐形杀手，正悄无声息地剥夺着青少年的阳 光与活力。据闻，青少年抑郁症的发病率已攀升至令人担忧的高度，然而，我们 的社会似乎仍对这类心理疾病讳莫如深，缺乏正视的勇气与及时寻求专业帮助的 自觉，往往因此贻误了宝贵的治疗时机。 　　反观西方社会，以美国为例，其对抑郁症等精神疾病的重视程度远胜于我们， 投入了大量医疗资源与设施以应对这一挑战。相比之下，我国在这一领域的重视 程度仍有待提升。 　　事实上，抑郁症并非无迹可寻。遗憾的是，家长、学校乃至整个社会对于抑 郁症的认知尚显不足，尤其忽视了个体在面对压力时的应激反应。许多抑郁症患 者在发病前夕，都曾反复展现出过激反应的迹象：或因家长与老师的严厉批评而 惊慌失措、全身颤抖，甚至出现下跪、作势跳楼等极端行为；或在学业重压下表 现出强烈的厌学情绪；或因不堪家长强加的多重校外培训压力，反复抵触、反抗 无效后选择自残。这些行为若未能得到家长、老师的及时关注与有效干预，便可 能迅速恶化，演变为严重的抑郁症。 　　因此，我们必须加大对青少年抑郁症的关注与预防力度。首要之务，是提高 全社会对抑郁症的认知与理解，消除对精神疾病的偏见与歧视，认识到抑郁症与 其他疾病无异，同样可防可治。面对这一挑战，我们应持以严肃而积极的态度。 其次，要加强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教育，教会他们如何正确应对压力与挫折。尤为 重要的是，需加强对家长与教师的教育与培训，使他们深刻认识到抑郁症对青少 年健康构成的严重威胁，学习心理学与教育学知识，掌握科学的育儿与教育方法 ，避免过度的竞争压力与盲目的攀比之风，伤害那些无辜且稚嫩的心灵。 　　5 年轻人不婚现象 　　今年春节返乡，亲朋好友间热议不断的另外一个话题便是年轻人的不婚现象。 　　不婚现象的普遍性 　　这一现象不仅在亲朋好友间不绝于耳和屡见不鲜，在单位同事、我的乒乓球 友乃至同学圈子中也同样存在。人数逐年攀升，着实令人咋舌。 　　不婚人群的年龄分布 　　不婚现象的普遍性不仅体现在人数的激增上，更体现在其年龄分布的广泛性。 以往，人们或许还能理解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人选择不婚，但如今，那些出生 于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如今已步入四十、五十岁的人群中，不婚者亦非个例。 　　不婚者的多重顾虑 　　这些不婚人士在做出选择时，往往面临着多重顾虑。经济条件无疑是首要考 量，票子、房子、车子等物质基础成为他们衡量婚姻的重要标尺。此外，外貌条 件如身高、长相同样备受关注。气质、工作稳定性、有无不良嗜好等个人品质亦 是他们权衡的关键因素。 　　不婚现象背后的多元因素 　　显然，不婚现象背后隐藏着复杂多样的影响因素。一方面，它被视为一种国 际潮流，众多文明国家均见证了不婚人数的持续增长。另一方面，现代科技与网 络的普及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人们对两性关系的传统需求。更为直接的原因， 或许与我国前三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及其教育理念息息相关，它深刻影响了数代 人的思想与行为，使得“少生优生”成为了一种被广泛接受的基本国策与人生观。 　　不婚现象的深远影响 　　不婚现象的普遍化与多样化，不仅映射出当代年轻人对婚姻观念的深刻变化 与个人选择的日益多样，更对个体的健康生活、民族的繁衍、社会的婚姻制度及 家庭结构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与思考。这一现象无疑需要我们以更加开放、包 容的心态去审视与应对。 　　结语深思 　　春节的故乡之行，如同一幅丰富多彩的画卷，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快乐与感悟。 然而，在这欢声笑语之中，也夹杂着一些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真可谓是悲喜交 加，忧乐并存。中国人对于春节这一传统文化的坚守与传承，无疑为我们带来了 最大的欢乐与温馨，那份浓厚的人情味，更是让人心生怀念，难以割舍。 　　在与亲朋好友的闲谈之中，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一些问题的普遍性与深远影响， 这些问题不仅关乎个人，更关乎社会。它们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们生活中的 种种不足与挑战，提醒着我们要时刻保持警觉与反思。 ◆　　　　　　　 　 我的一天 　 ·劳 柯· 　　今天早上睡到八点，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到八点钟才起床了。昨天晚上刮了一 夜的北风。孩子妈妈担心屋顶会被吹走，然后全家睡在寒风之中。早上醒来，北 风和屋顶都在，但大风吹走了乌云，吹出了灿烂的太阳。 　　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虽然起晚了，但是早饭还是要做的。我做了葱油饼，孩子妈妈熬了稀粥。今 天的葱油饼里的葱油忘记加盐了，稀粥不稀，所以虽然两全但没有其美。早饭吃 晚了，所以很饿，因为饿，所以也不管好吃不好，反正我们两个吃掉了一半的饼， 每人还喝了一碗稠饭。 　　猫猫也知道天冷，今天它没有闹着出去，只是蹲在门口隔着玻璃看枯叶随着 大风跳舞。枯叶们跳得兴起，也变得婀娜多姿起来，有的飞在半空，有的在地上 打转，有的时而飞起时而落地。猫猫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到我走到它的身后，等 它发现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我把门打开，问它要不要出去和树叶一起起舞， 它瞧了我一眼，很不屑地离去。 　　我心想：小样，你也敢不理我了。 　　孩子们起床后直奔厨房，自然也是不理我的。大闺女吃了葱油饼，二闺女自 己给自己做了美式的饼，不知道好吃不好吃，但她自己吃得津津有味。很小的时 候，有一次她问为啥爸爸做的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孩子妈妈说等她会做饭了也 做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啥事都是求自己比求别人强，即便那个“别人”是你最亲近的人。 　　早饭吃得晚，中饭孩子们没有吃东西，我和孩子妈妈吃了她熬的南瓜小米粥。 小米粥里加了红枣，特别甜。喝完小米粥，她去吃了一颗药，吃完药后不停地说 药苦。因为起湿疹，这种药她已经吃了好几天了，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说药苦。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如果你去比较，那伤害是一定要来的。 　　孩子们下午要去上滑冰课，但二闺女说她不舒服，不想去滑冰。我说：“能 去就去吧。一星期才一次。”大闺女说：“兄弟，她说自己不舒服，你就不要催 她去滑冰了。”孩子妈妈说：“不去就不去吧，你在家里烤鸭子，我带大宝去。” 我说：“路上开车小心点，侧风那么大。” 　　她们走了不大一会，二闺女就到厨房给自己做中饭。从韩国回来后，她喜欢 上了泡菜汤。今天她做的依然是泡菜汤，除了泡菜，她还加了粉条，豆腐泡和金 针菇。她太能吃辣了，啥东西都得加辣椒。估计今天泡菜不够辣，她又往自己碗 里加了不少辣椒粉。 　　她做饭，我坐在沙发上偶尔看她一下；她吃饭，我还是坐在沙发上偶尔看她 一下；她吃完饭走了，我的眼睛跟着她。她没有给我说一句话，只是自顾自地做 饭吃饭走路。我说：“晚上我做烤鸭，你还吃不吃啊？”她说：“谢谢，爸爸。” 然后就去弹琴了。 　　鸭子是农场买的，据说是走地鸭。我怀疑是一只老鸭，因为浑身的肉都很筋 道，鸭皮下一点油都没有。做烤鸭要用肥一点的鸭子，肥鸭烤出来才会鲜嫩可口。 今天这只鸭子那么瘦，我怀疑烤出来会很柴。孩子妈妈要我烤鸭子，那就烤吧。 　　这个世界上不缺有主意的人，缺少的同意别人主意的人。 　　鸭子要烤三个小时，我就坐下来空想。人就怕空想，因为大多空想都去想过 去。想过去并不是因为过去有多美好，而是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再可能拥 有，也就显得无比的珍贵。 　　但凡失去的东西那都是值得珍惜的，但凡拥有的东西那都是可以放弃的。 　　我曾经从来不敢不听从我老爹的话，但突然有一天我开始不听从了，自从那 以后我也就很少听从了。到美国之后我曾经从来不会忘记在固定的时间给我老娘 打电话，但突然有一天我忘了，自从那以后我就经常忘记。 　　今天我坐在沙发上空想，听着二闺女弹奏的曲子，我突然很想给我老娘打个 电话，也突然想听一下我老爹对事情的看法。想着想着，我竟然有些泪眼模糊了。 　　我们伤害最多的不是仇人，而是我们最亲的人。伤害仇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伤害最亲近的人却是免费的。免费的比最廉价的还不如，于是就可以随心所欲。 　　她们上完课回来的时候鸭子还没有烤好。孩子妈妈说她很饿，我就说她随便 吃点啥。大闺女问我鸭子还要多长时间才能烤好，我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她说 那好吧。 　　五点多的时候二闺女又给自做了晚饭。她先把苹果削皮，然后切成小块，然 后把酸奶倒在苹果上，搅拌均匀，然后端上饭桌就自顾自地吃了。她在往苹果里 加酸奶的时候我看到有一滴酸奶掉在地上，我就说：“有一滴掉在地上了。”她 很不耐烦地说：“我知道。我会擦干净的。你怎么老看着我。”孩子妈妈说： “谁老看你了，他只是正好看到。” 　　等她吃完，我问她一会还要不要吃烤鸭，她头也没抬，说：“谢谢！爸爸。” 然后就走了。 　　瘦鸭子真的不能做烤鸭，不但肉很柴，而且很难入味。大闺女吃了一根鸭腿， 评价说这鸭子一点都不好吃。孩子妈妈说明天她把鸭子改成啤酒鸭，我说做啤酒 鸭可能比较好吃。 　　孩子们和猫猫都走了，饭桌上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似乎又回到了早上的情 形。北风虽然依旧在，但它把太阳刮下了山。太阳下山了，明天它一定会再次升 起。人的感情没了，她还会再来吗？ 　　孩子妈妈问我要不要喝点小酒，我说不喝了。我不喝，她也没喝。天慢慢地 黑了下来。 　　一天结束了，无论是美好还是苦恼，都成为了过去…… ◆　　　　　 　　　　　瞬间的驻足 ·黄明红· 　　昨天是星期六，日程特别紧凑的一天，到了晚上，还想着要把Citizenship 需要的eJourney完成。无奈精神不济，小测验没有通过，还得重做。于是干脆放 下，上床睡个好觉。本来想睡到自然醒，终于还是设了闹钟今天早上5：50起了 床，参加易效能1000天践行的周例会。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心与心相互链接的 会议，我只要参加就能得到充电。 　　我自己发言完了，就戴着耳机出门快走，边听其他小伙伴的发言。一出门往 天空一看，心里就有一种喜悦涌了上来。缺了角的月亮正从厚厚的云层中穿透出 来，晕染了周围的白云，在清晨的蓝天白云里美丽着天空，点缀着绿树。带着喜 悦的心情，我想起前几天坐taxi经过Yishun Dam时，感觉那个地方似乎变了样， 不妨走到那里看看。我们这个会议大家一聊开，经常要聊一个多小时到两个小时， 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走过去。我于是就沿着Yishun Ave 7朝东边太阳升起的方向走， 已经是早上7点出头，朝霞染红了天空，路上车辆不多，高耸的路灯还亮着，时 有小鸟在上面驻足张望。经过工作的公司，转到Yishun Ave 8, 行人道是一条 笔直的路，左右两边绿树交融，路上行人极少，偶有一两个骑者迎面擦身而过。 大道上的汽车飞驶而过，经常让我听不清小伙伴们的讨论，不得不把耳机的声量 调高。 　　小伙伴H在说着她的经历，H的声音里带着笑，让你听的时候嘴角跟着不自觉 地上扬。她说她听医生建议要每周运动五次，以前从来不早起的她也开始早起运 动。后来听小伙伴们在群里分享瑜伽练习，她就在网上报了一个瑜伽课程，早上 6点到7点练习一个小时。因为这个课程，她就达到了早起和运动的目的。现在她 又想到了要早睡，因为没有早睡第二天早起就会比较辛苦。但是，她有个习惯， 就是睡觉前要刷一下手机，也是刷手机时，她看到一个武志红的视频，说要“吃 点好的”，这里的“吃”是抽象的，就比如刷手机也是一种“吃”。我们刷手机 经常是漫无目的，就是打发时间，其实就是另一种“饥饿”。她觉得这话很有道 理，因为意识到了，她会想到自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情绪不好了，才会想去 “吸电子毒品“，于是她就会转而去关注自己的情绪，之后就很容易把手机放下。 这样听着我也会觉得开心，因为感受到她很强的意识感。当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情 绪后，我们就可以从情绪背后挖掘出我们的内心需求，而当我们的人生道路按照 自己的内心需求去走时，我们的生命就会绽放出它最美丽的样子，我相信H正走 在那个道路上。 　　另外一个印象深刻的发言是W谈到她和儿子的冲突时，X就说起他最近和五岁 女儿的对话。女儿问他：“爸爸，如果你生气的时候，我该怎么办？”他反问他 女儿，女儿说：“我生气的时候，你们可以不理我，让我大叫一下，或者抱抱我 就可以了。”五岁孩子能有这样的智慧跟爸妈交流真是让人吃惊，可是，这其实 也是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的智慧。只是这样的智慧经常被各种观念、错误的 认知、不愉快的经历或爱的缺失给蒙尘了。X一定是给了女儿足够的爱，让她的 智慧显现。 　　X的分享也给了J一些启发。J说昨天老公看她脸色不好，有点战战兢兢以为 自己做错什么事情惹她生气。她以前总觉得自己有情绪都可以自己消化，现在想 或许她以后可以跟老公沟通，告诉他自己也会有情绪化的时候，让老公可以直接 跟她问候一下或拍拍肩膀抱抱她。X就特别赞同，说作为男生他特别不喜欢猜， 有时他老婆生气，其实不是因为眼前的事而是因为其他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但 又不说出来，他又不喜欢猜，也猜不到。如果老婆能像他女儿这样直接表达最好 了。好在他太太情绪过后通常还是会主动跟他沟通的。 　　边听着，我边往前看，看到远处的前方似乎有一个人面对着树林侧面对着我 一动不动，整条路上四下无其他人，我心里一惊，再走前几步仔细一看其实是路 边栅栏的形状远看像个人形，心里觉得好笑，想到多少荒诞的故事都是人这样想 象出来的。会议接着就在大家的道别声中结束了。 　　看人烟稀少，我干脆跑了起来，看到前方路边有挡板围了起来，是大坝正在 整修。一转角，就看到亮光，太阳染红了大坝另一端的天空。虽然大坝在修，还 是在靠近水边的大坝上留出条窄道让路人行走，整修的部分用一圈绿色的网布连 着支架围了起来，小鸟喜欢停在支架的顶端，人一走过，它们就展翅高飞，在朝 霞绚丽的天空映衬下分外威武，让我不禁拿着手机对着它们不停地拍。低头往岸 边的石头上一看，坐着不少异族同胞的工人在看着手机，我想到了当年飘洋过海 来南洋打工的爷爷等先辈们，就大声跟他们喊了一声“Good Morning”, 他们转 头跟我笑笑，有的还招了招手。我继续往前跑，过了十字路口，来到上次惊为世 外桃源的Rower’s Bay Park。公园里的花娇翠欲滴，岸边的水清澈见底，水草 清晰可见，而鱼则透明得几乎看不到。之后我也在岸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欣赏了一会美景后也刷了手机。 　　校友群里因为AI的一个视频引发了讨论，校友S说道：“对我们人类来说， 情绪（或感情）在大多数时候都在起着妨碍理性的作用。是需要被清除的东西。 相较于没有情绪的AI来说，拥有情绪真的是人类的优点吗？”我回复道：“我觉 得正是各种情绪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没有情绪的日子很难想象。我们如 果能用心地去感受自己的情绪，会发现情绪中隐藏着我们各种的需求和力量。” 我写下这个回复时眼前是蓝天白云倒影在水中，远处一排白色的组屋也倒影在水 中成白色的水波，飞鸟从蓝天白云中穿越降落在水草中央，一片和谐宁静的景象， 我的心情也是宁静舒适的，我知道自己喜欢大自然；我也记得听小伙伴们分享时 自己的心情起伏，时而温暖，时而开心，时而揪心，我知道自己喜欢跟人链接； 我也时而联想到自己跟家人相处时产生的一些情绪，有正面有负面，我知道那也 是我的需求得到或没有得到满足的表现，情绪本身没有对错，我需要用理性去挖 掘自己内心的需求。 　　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后，我又沿着大坝原路跑回，经过一个bus stop, 就坐了 Bus 回到了家。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它们记录着我早上经历的一个个的瞬间。体 会着这中间的思绪和情绪的起伏，心中有个要将它们记录下来的冲动，于是我就 顺着自己的思绪和情绪给它写下来，就像我驻足拍摄一样，也让这些瞬间驻足在 我的文字中。 　　（写于2025年2月16日） 【丝露集】∽∽∽∽∽∽∽∽∽∽∽∽∽∽∽∽∽∽∽∽∽∽∽∽∽∽∽∽∽∽ ◆　　　　　 　　　　　 去凯里 ·椿 楸· 　　这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变得滚烫的心愿 　　我想一个人去 　　去这个我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地方 　　去这个和我毫不相关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更不晓得自己会遇到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带 　　什么也不想带走 　　我只是想去 　　想去 　　特别想 　　也许只是为了将来的一次回忆 　　我美好的时间 　　和它美丽的名字 　　曾经抱在过一起 　　——摘自《一笔关于凯里的债》，2018年12月31日 　　清晨。 　　在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溆浦之后，我决定出湘入黔。这一次，我将径直奔向心 中那座位久违了的魔幻之城——贵州凯里。 　　去凯里的念头只因毕赣的电影《路边野餐》而起。这是我两年前就放飞过的 心愿，它像魂魄一样离开我的躯壳，一路飘荡，事先来到这个未知的地方，等我 追寻。现在我只想将之招回，让自己真正地活着。在此过程中，我想变成鸟、变 成风，只希望能远远看着那里忙碌的人们，揣测着他们各自的爱情。是的，我的 追寻是一次招魂，在他人的故事里，我将寻回自我。对于所见所闻或将要发生的 事情，我没有任何奢望，就像之前文字中流露的那样。 　　登上火车，双脚像是踏进了一条守时的河流，我的身体向下游流逝，而记忆 却总在逆溯。依稀记得两年前在那架飞往广州的飞机上第一次看完《路边野餐》 时的感动：那个叫陈升的失意医生兼诗人，在那个恍惚的梦境里走进那个叫荡麦 的地方，在那里，穿上红衬衫的他唱了一曲《小茉莉》后，遂将那盘收录了李泰 祥的《告别》的磁带送给了在当地已经成为理发师的亡妻，并转身离开…… 　　这是感人至深的一折，这次转身，亦为电影的高潮合上了帷幕。重逢即告别， 爱上即死去，这是最悲壮的爱情。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或 许，我也可以把自己的名字，加进这个长长的名单里。 　　我的火车飞驰着，无情地掠过梯田和隧道、山川与森林。我靠着车窗，奋力 地朝外张望——我看不够草木，看不够山河。只是，眼前的万物焦躁不安，它们 一闪而来，又呼啸远去，给我时光飞逝的错觉，却又不给我回味时光的片刻，让 我沦为疲命的叶子，被车窗内外两个错位的世界任意摆布着。不一会儿，那个丢 魂落魄的我便从嫩绿变成金黄，并开始萎蔫、凋落…… 　　我决定小憩片刻。当时的我并不知晓：醒来后，迎接我的也将是一场梦幻， 是属于我的荡麦之旅。 　　上午十点，我如愿到达凯里。 　　我走出车站，登上驶往市区的一辆巴士车。我选择了最好的座位，开始了计 划中的远眺。 　　只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凯里，却又是如此熟悉，熟悉得令人厌腻——远处是接 天的楼房，近处是琳琅的店面，前方是如织的车辆，耳边是嘈杂的广播，在面如 死灰的阴云之下，时尚繁华的街心和衣冠不整的行人并存。时至今日，中国所有 的城市都沦为了同一个样子，而且它们越活越年轻，却不顾我们正在渐渐变老。 　　想到《路边野餐》中荡麦那个地方的淳厚与简朴，我竟然有了一丝来错地方 的后悔：为什么非要来到这里，在脑海里诗化一个凯里，并将之在心中永存，岂 不更好？但随即又反驳自己：在美好的虚假和残酷的真实之间，要永远选择后者， 况且，我在实现对自己的承诺。 　　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之中，奇妙的事情悄然发生了。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该在哪一站下车。看到车上后排仅有寥寥数人且离我太 远，我只好在等到红灯停车时，趁机向前走向司机询问。 　　我对司机说我是来观光的，还告诉他我在凯里只能呆四个小时。 　　司机向我推荐了一个站名，我努力记下。但他随即又说，那是一个繁华的购 物中心。 　　我颇为失望，只想赶紧把这个名字忘掉。我跟他说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购物。 　　车开动了，司机没再回我。 　　我决定碰碰运气，随意择一站下车。但之后一个十分漫长的红灯拯救了我— —在我们静默的片刻，我见红灯尚未结束，便又随口问了一句：“您知道毕赣吗 ？”——我想知道当地人晓不晓得这位近年来崭露头角的导演老乡。 　　生活总是充满了巧合。正是这么随意一问，才让我得知：司机的一位朋友竟 是毕赣儿时的玩伴。 　　我急忙说，我来凯里正是因为毕赣和他的电影！ 　　紧接着，他向我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毕赣的妈妈在前面这条街开了一家 理发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前面。”他用手指了一下，“沿着这条街往上走，一会儿就看见了。” 　　我毫不犹豫地在当前一站下了车，并在车外向司机抱拳致谢。我再三跟他确 认了理发店的名字，在车门彻底关闭之前。 　　我喜出望外，却也瞬间明白：从《路过野餐》到《地球最后的夜晚》，为什 么毕赣的电影中许多重要的情节都跟理发有关！ 　　下车之后，我在那条街上来回多次、辗转多时。一路上，只要碰见挂有红白 蓝三色彩柱的店面，我都会停下来仔细端详。我逢人就问，不知道问了多少路人， 但无人听说过那个理发店的名字。我这才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晓此事，自己 能碰到那位司机，着实幸运至极。 　　想到理发店的同行也许会更加知晓该类信息，我开始改变策略。于是，我每 走进一家理发店，先解释自己不是为了理发，而是为了找一家理发店。事后证明， 这个策略无比正确——当走进第三家理发店时，我得到了更为确切的信息：的确 有这么一家理发店，在附近两条垂直街道的路口边。 　　就这样，我最终找到了这家理发店——它藏在行道树的后面，也没有红白蓝 三色彩柱，可见十分低调。 　　我决定进去洗头，尽管昨晚刚刚洗了头发。在《路过野餐》中，当陈升在荡 麦遇到已经成为理发师的亡妻时，他紧随她来到理发店，也是要求洗头。 　　店面十分狭小拥挤，里面共有两人：一位是理发师，是一位清秀而消瘦的小 伙子，后来我知道他叫华子；另一位是顾客，在等待外出的老板娘归来，为她染 发。 　　当从他们对话的方言中隐约听到“老板娘”三个字时，我更加确信无疑：这 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剧情仿佛专门为我设计。华子带我到洗头的内屋，那里有一张仰躺式的洗台。 然而，他并未让我躺下，而是叫我猫着腰把头插进脸盆里。这与《路边野餐》中 的剧情颇为相似——在荡麦的理发师也是给陈升这么洗的头。我有意把双手背到 身后——这是属于我的行为艺术，我在模仿电影中坐过牢的陈升。可惜理发师华 子并未察觉，也没有像陈升的亡妻那样说出那句台词：“我们这边的人讲，背手 的人是有罪的人。” 　　洗毕，我决定理发。一周之前，我刚刚在北京剪了发，这就意味着我要把本 来就已很短的头发变得更短。 　　当剪刀开始割刈时，我开了口，说出了毕赣的名字。之前我一直没说，因为 担心万一提前说了会有被赶走的风险。 　　华子吓了一跳，连连问我如何知晓，我这才道明原委，将方才车上的巧遇与 他分享。 　　华子说我太幸运了，因为即使是在凯里当地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情的。 这也确认了我之前的猜测。 　　我们聊了一会儿。华子其实也是家里的亲戚，人非常随和——算我刚才担心 过度了，即使我提前吐露来意，他也不会撵我的。其间他告诉我，老板娘马上就 来。 　　约摸正午，我见到了老板娘，即毕赣的母亲。 　　阿姨面目慈祥，又显得十分干练，看得出是一位精心持家的女强人；她皮肤 细腻，声音也好听，想必年轻时也是一位水一般温柔的南方佳人。我们聊天的内 容自然主要是关于她的儿子毕赣和其两部作品的，我也就此得知了许许多多电影 中没有披露的信息，很多细节着实令我感慨。 　　例如，毕赣的电影讲的其实就是他小时候的故事，《路边野餐》中的小“卫 卫”就是他的缩影，而“卫卫”也正是毕赣的小名；那个同时扮演了《路边野餐 》中的小“卫卫”和《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的“小白猫”的孩童，是毕赣的亲弟 弟；《路边野餐》中有着感人戏份的“花和尚”是阿姨的父亲，即毕赣的外公； 至于陈升的亡妻张夕，即那个眉清目秀的荡麦女理发师，扮演者是阿姨理发店里 的一位老顾客，她小阿姨一旬，但两人有忘年之交…… 　　而我呢，我给阿姨和华子讲述了前年我在广州打通了电影中“花和尚”车后 面印的那个电话号码的趣事。关于那天那位接我电话的年轻人是谁的疑问，答案 也就此水落石出——是导演的录音师。 　　阿姨又告诉我，她本人在两部电影中都有存在：在《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梦 境的长镜头中，汤唯扮演的那位女子的名字叫凯珍，那是她的真名；而在《路边 野餐》中，她甚至有参加演出。她问我能否回忆出她是在哪个段落出现的。我惊 愕不已，后经提示方才想起——是那位在“老医生”的诊所里背着孩子打针买药 的母亲。 　　说到“老医生”，我这时才得知，一个多月前她刚刚在当地辞世。听到噩耗， 我十分伤感。在《路边野餐》中，“老医生”有着极其重要的戏份，虽着墨不多， 却拥有饱满的形象，并散发着人性的光辉。剧中，经受丧子之痛的她，以开诊所 为他人救死扶伤来谋求精神寄托；同时她还藏有一段年轻时爱而不得的感情，即 使到了风蚀残年，她仍对远方的旧爱念念不忘，并托付陈升将自己珍藏的一件红 色衬衫和一盘磁带捎给远方病重的爱人。有了这样的铺垫，之后才有了我特别青 睐的那个情节：当陈升在荡麦洋洋（实为年轻时的“老医生”）的裁缝店里看到 亡妻走过窗前，便立刻换上了那件红色衬衫，追出屋去——那一刻，陈升和“老 医生”各自独立的爱情故事，就此押韵合辙……我看过无数的电影，但能够如此 这般细腻地、含蓄地诗意表达感情的影片少之又少。为此，我钦佩毕赣过人的才 华和细腻的情思，而“老医生”对这次故事“押韵”的贡献，也是浓重的一笔， 她的演绎不会因为她的辞世而被后人遗忘。 　　我们不知疲倦地聊了许久，由于我下午就要离开凯里，阿姨决定关闭店门， 中午一定要留我吃饭。盛情难却，我决定听从安排。阿姨和华子带我去了近旁的 一家餐馆品尝凯里的特色菜——凯里酸汤牛肉。那儿也是毕赣导演不时前去用餐、 品尝家乡美食的地方。我们的餐桌正对着窗外的道路，我们开玩笑说，这就是 “路边野餐”了。 　　饭中，我们谈论最多的依然是她的儿子。儿子毕赣的事业蒸蒸日上，必然会 给原本平静的家庭生活带来变化，这其中也许包括更优渥的物质条件，但也会出 现更多的惊扰。而阿姨骨子里中有一种执拗和笃定，她不愿意，也不允许别人改 变她那平静的内心和安静的生活。 　　听到这里，我有些感动，我想，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儿子声名鹊起，而她依然 在小城凯里低调地经营着这么一家狭小的理发店；为什么没有多少人知晓，这家 平凡小店的店主母亲，养育了一位具有国际声誉的导演儿子。 　　年初，当看到网络大众对毕赣的新作《地球最后的夜晚》恶语相加时，我十 分担心毕赣，担心这位小我五岁的贵州小伙会因此而选择妥协，进而去迎合大众， 甚至摒弃他已经初步构建起来且只属于他自己的美学风格。而见了阿姨之后，我 变得坦然了：也许，我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 儿子。 　　下午，与阿姨、华子道别后，我满怀感恩地离开了凯里。返程的巴士车里， 我竟然听到车中有人在放伍佰的《世界第一等》，电影《路边野餐》中，毕赣恰 好也引用了这首歌： 　　“人生的风景 　　就像大海的风涌……” 　　感谢凯里，用这首歌为我送行。 　　我遂又重新踏进火车，奔赴贵阳和南宁。坐在火车上，我依然觉得方才是在 梦中，似乎我根本就没有下过车，仿佛一切都不真实，一切都未发生过。火车一 如既往地飞驰着，依然无情地掠过梯田和隧道、山川与森林，我靠着窗，眼前的 风景却似乎变得恬静且温柔了，而且就在彼时，我欣喜地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招 回魂魄，因为我开始苏醒、发芽、开花、结果…… 　　2019年 4月12日，记于从贵阳到南宁的火车上 　　2019年12月31日，于M城家中增补寻找理发店和告别两段细节 　　2025年 1月31日，于M城家中修改部分字句 ◆　　　　　　　 “政治性抑郁”了怎么办？ ·夏沙· 　　川普第二次当选美国总统刚满一个月，但是他的一系列迥异于美国传统建制 派领导人的吊诡操作却已经让全世界无数人破防，作为一个美国总统却整天往美 国自己身上猛扎几刀；作为一个北约集团领袖却整天致力于解散北约；作为一个 俄罗斯主要竞争对手却整天想着为俄罗斯谋福利扩领土，冷战结束以后美国所主 导的世界政经格局正在川普的任性破坏下逐步解构与重组。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这大概是很多人看到近期世界形势后的普遍想 法，特别是那些把自己的价值理想寄托在美国身上，坚信侵略者必将付出代价的 那些人来说，更是不愿甚至不敢看川普再次上台以来的美国与世界新闻，川普政 府裹挟着狭隘偏执、反智民粹的各种举措，进一步加深了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与分 裂，也背离了那些渴望世界和平稳定的期待，让美国与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价 值混乱。结合这几年刚刚结束的新冠疫情与依然战况焦灼的俄乌战争，很多人对 自己的生活与未来产生了巨大的不确定与无力感，甚至对自己的价值信念产生怀 疑，有些人还因此患上了“政治性抑郁”（Political Depression）。 　　那么“政治性抑郁”真的存在吗？ 　　政治性抑郁，或称“社会性抑郁”，通常是指个体因政治事件、政策变化、 社会不公或政治环境恶化而产生的持续性情绪低落、无助感或焦虑状态。起初政 治性抑郁并不被认为是一种临床医学概念，不过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探讨了政 治环境对心理健康的影响，特别是在重大政治事件（如选举、战争、社会动荡） 发生后人们会经历的类似抑郁症的症状，已经开始逐渐认可政治性抑郁这一概念 的存在。美国心理医生Robert Lusson博士在他题为《政治性抑郁》的文章里认 为其可能是一种符合美国心理学会（APA）抑郁症标准的由政治事件诱发的临床 症状，它可能先于已有的抑郁症状发作，也可能会触发或加剧本已存在的抑郁状 态。政治性抑郁的主要表现之一是个体会觉得失去了对于自己命运的掌控感，更 深层次的危机则是会引发个体对自身人生信念的怀疑。 　　不过政治性抑郁在医学上还不是一个正式的精神疾病诊断类别，且目前尚未 被《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或《国际疾病分类》（ICD-11）所收 录。一些心理学家认为，政治性抑郁可以被视为情境性抑郁（Situational Depression）的一种情形，即由特定外部事件引发的短期或长期抑郁状态。 　　目前已经有一些研究将政治环境与个体的心理健康状况联系起来，比如美国 心理学会 2024 年的一项调查发现，77%的美国成年人表示国家的未来是他们生 活中压力的重要来源（Stress in America Survey），并指出政治不确定性与焦 虑、抑郁症状增加相关；2020年发表在Journal of General Internal Medicine 上的研究发现，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以后，选举希拉里·克林顿的州报告了增加 的心理状况不佳和抑郁症人数，而在投票给获胜候选人川普的州却没有观察到这 一现象，提示选举活动可能会导致精神健康不佳的情况增加，不过同时也有研究 表明这种焦虑和抑郁症状往往会在选举后的几天或几周内消退；2022年发表在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上的研究发现，英国脱欧公投以后，留欧派选民的 心理健康状况产生了明显恶化，焦虑和抑郁症状增加。 　　而关于政治性抑郁如何影响身心健康的神经生物学机制，则一般从属于长期 压力如何增加焦虑和抑郁风险的研究类别之下，有研究发现，长期的社会和环境 压力（包括政治压力）会激活大脑中的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PA 轴），导致 皮质醇水平升高，并进而增加焦虑和抑郁风险，且杏仁核与前额叶皮层脑区会产 生功能失调，影响情绪调节和认知控制，血清素与多巴胺等神经递质水平也会下 降，导致快感缺失，并可能引发体内炎症反应。 　　对于现代人来说，我们每天都会被各种政治新闻、社会事件所包围，很少有 人能在如此复杂多变的信息轰炸中做到心平气和、坦然接受，人作为一种群居型 政治动物往往很难做到真正的岁月静好。那么为了避免政治环境导致自己的身心 健康受损，我们应该采取怎样的策略来应对政治环境对我们的影响呢？ 　　首先是合理分配自己的注意力，避免对政治信息的过度摄取。有研究表明关 心社会环境和政治现状的人通常更加细腻敏感、有同理心并具有社会责任感，他 们也往往更容易产生政治性抑郁。他们期待世界变得更好，并认为自己有责任使 社会变得更好，但理想化的愿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很容易让他们觉得失落和无助， 这种创伤感会让他们无法接受现实，从而陷入抑郁。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不应 该关心政治现实与社会公义，而是应该避免长时间沉浸在社交媒体与新闻论坛之 上，以避免接受过量负面新闻所导致的替代性创伤 (Vicarious Traumatization)，从而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充实自己、学习技能、加强运动、健 康饮食、保证睡眠，维持自己的身心健康，建立志同道合、彼此扶持的社交网络。 同时，我们可以培养自己以批判性思维的方式来识别、分析和看待周遭的政治信 息，以一种理性客观的心态来认识到人类社会的不完美与复杂性。 　　其次是在现实生活中参与一些力所能及的社区活动与政治行动来获得对自己 生活和命运的掌控感，以减少个体对于不可抗力的恐惧，尽力避免对政治环境的 习得性无助（Learned Helplessness）。对于政治、社会、文化、群体习惯等种 种原因造成的悲剧，人们通常会感到个体之力难以与之对抗，并恐惧同样的命运 有朝一日会落在自己身上。因此通过群体投票、志愿服务、社会运动等方式，将 焦虑转化为建设性的行动，也可以有效对抗政治性抑郁的形成。 　　最后是如果出现长期持续的政治性抑郁症状，感到对自己的人生失去掌控感， 对自己的社会环境失去归属感，则应该寻求心理医生或精神科医生的帮助。心理 咨询与治疗、认知行为疗法（Cognitive Behavioral Therapy, CBT）与正念疗 法（Mindfulness Therapy）都可以有效训练个体关注自己可控的现实，减少自 身的焦虑和无助感。 　　《政治性抑郁》一文的作者Robert Lusson博士认为政治性抑郁的本质是因 为一个人没有自由地成为自己，没法向他人自由地表达自己。恐惧感、失控感和 无助感把我们赶到冷漠和孤立的兔子洞里逃避现实，与我们认为已经发生剧变、 而我们又没有信心重新了解的世界越来越远。 　　如果我们的着眼点只集中于当下的社会现实，我们肯定会觉得现在的一切与 自己的理想相去甚远，不过如果我们站在历史的长时间尺度下看待现实，我们至 少可以安慰自己说，历史上比现在糟糕得多的情况还有的是，我们不妨对人类的 未来抱有一丝乐观精神，坦然地应对当下的政治环境与自己的精神困境。 　　2025.02.23 　　参考文献： 　　Political Depression, Robert Lusson, https://www.huffpost.com/entry/political-depression_b_5879574ae4b077a1 9d180dbe 　　The impact of election stress: Is political anxiety harming your health? Zara Abrams. https://www.apa.org/monitor/2024/10/managing-political-stress 　　Changes in Mental Health Following the 2016 Presidential Election. Brandon W Yan et al. J Gen Intern Med. 2020 Oct 31;36(1):170–177. 　　Diverging mental health after Brexit: Evidence from a longitudinal survey. Charlotte Hervy et al.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 Volume 302, June 2022, 114993. 　　If it goes up, must it come down? Chronic stress and the hypothalamic-pituitary-adrenocortical axis in humans. Miller, G. E. et al. Psychological Bulletin, 2007.133(1), 25–45. ◆ 泽林斯基的眼光 　 ·明 白· 　　曾经充满文明光辉的殿堂 　　走进了一位 　　代表文明与正义的偶像 　　泽林斯基 　　一个正饱受侵略者的蹂躏 　　顽强而绝不屈服的乌克兰总统 　　正襟危坐 　　不卑不亢 　　面对强大的背信弃义的政客 　　面对野蛮放弃契约精神的国主 　　面对丧失文明正义的仆从 　　面对恰似群狼的嘶咬与狂吠 　　他犀利眼里透射出特别的力量 　　坚毅、疑惑 　　愤怒、无畏 　　偶尔流露出一丝丝的忧伤 　　乌克兰的总统在这里 　　泽林斯基与基辅同在 　　荣耀属于乌克兰 　　乌克兰英雄儿女对泽林斯的崇拜 　　战斗到底赶出侵略者 　　泽林斯基与乌克兰人民同仇敌忾 　　为了乌克兰的永久和平 　　泽林斯基自愿下台 　　曾经文明守护的中坚力量 　　而今却向野蛮侵略者送奶 　　从保家卫国的前线来此 　　不必浪费时间穿戴 　　人模狗样的背叛 　　泽林斯基无需顶礼膜拜 　　感谢伟大的美国人民 　　曾经赠与乌克兰的支持与关爱！ 　　你们拒绝吧 　　你们停止吧 　　有了欧洲和文明国家正义的支持 　　乌克兰战斗到底永不言败 　　你们的无耻 　　你们的愚蠢 　　终将被正义的美国人民抛弃 　　结束一个短暂的至暗时代 　　家园被炸毁道路被破坏 　　我们的人民正在流血 　　泽林斯基变换身姿转开眼神 　　强压着心中的悲哀 　　奥克萨娜·马尔卡洛娃不忍直视 　　泽林斯基孤独抗争的无奈 　　无视主权国家被占领 　　已是美国文明领袖的巨大挫败。 　　泽林斯基的眼里 　　是哥萨克民族的勇敢 　　是乌克兰国家的尊严 　　是维护人类文明的勇气 　　是对乌克兰人民的忠诚 　　是对乌克兰军人的尊敬 　　泽林斯基的眼光如炬 　　点亮着文明正义光辉的时代！ 【网里乾坤】∽∽∽∽∽∽∽∽∽∽∽∽∽∽∽∽∽∽∽∽∽∽∽∽∽∽∽∽∽ ◆　　　　　　　 　　黄继光英雄事迹的真相 　　·方舟子· 　　我以前谈到，志愿军出过两个“特级英雄”，杨根思和黄继光。我以前已揭 露杨根思的英雄事迹是捏造的，现在再来讲一讲黄继光。 　　黄继光在中国大陆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因为我们从小就要学他的英雄事迹， 现在的小学课本也还在介绍他的故事。他的英雄事迹发生在上甘岭战役，时间是 1952年10月20日凌晨。他们要去攻打一个上甘岭的高地，叫“597.9高地”。必 须在天亮之前占领那个高地，距离天亮只有40多分钟时，有一个地堡用机枪挡住 了他们的进攻，黄继光就冲上去，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枪眼。 　　但是，这个故事疑点很多。一个疑点是其时间跟战争史上的记载对不上号。 攻打597.9高地的战斗，在中国军方的战史里有详细的记载。例如，他们出过 《抗美援朝战争史》，就讲到了这一次战斗。指挥上甘岭战役的志愿军15军军长 秦基伟，后来当了国防部长，写过回忆这次战斗的文章。按照这些官方的史料， 这次战斗是在1952年10月19日下午五点半开始打的，激战到半夜（20日凌晨一点） 战斗就结束了，志愿军把高地表面的阵地全部都收复了。但是，黄继光堵枪眼的 时间发生在20日早晨、距离天亮只剩下40多分钟。那么，按照官方战史的记载， 那次战斗早在凌晨一点就结束了，他怎么还去堵枪眼呢？这时候发生的战斗是美 军组织了反攻，所以如果山头上有地堡，那也是志愿军的机枪在向美军扫射，难 道黄继光堵的是自己人的枪眼吗？ 　　这个时间上的矛盾在十来年前网上就已经有人提出来，当时有黄继光的生前 战友回应，那天凌晨一点，实际上战斗并没有完全结束，只是“基本结束”， 还有局部的战斗，所以黄继光去堵枪眼发生在局部的战斗。但这个说法就跟官方 战争史的记载、秦基伟的回忆文章矛盾了，因为它们都说，半夜（凌晨一点）的 时候战斗已经完全结束，阵地已经完全收复。黄继光的这些战友难道是在说，中 国战争史的记载、秦基伟的回忆文章是在说假话吗？ 　　如果我们再仔细看一下黄继光堵枪眼的细节，更经不起推敲。关于黄继光堵 枪眼的经过有好几个版本。最早的版本是在那一年的11月20日新华社发的一篇报 道，很简短的几百个字的报道。那篇报道是黄继光所在的师部的新闻干事写的。 这个人认识黄继光，在黄继光阵亡以后又去做了采访，报道发出的时候距离黄继 光阵亡才一个月，所以应该是最原始的资料。这篇报道说，当时敌人的地堡里有 3挺机关枪在扫射，把大家的进攻挡住了，黄继光自告奋勇拿了手雷要去炸地堡。 冲出去没多久就中了几枪，战友们看到黄继光的身体晃了一下，继续往前冲。等 到他再次中枪，已经到了地堡前，黄继光扑过去，用胸口堵住了敌人的机枪。战 士们趁机冲锋，敌人的另外两挺机枪又开始扫射，黄继光就把手雷扔进了地堡， 把敌人都炸死了。 　　这很难让人相信。黄继光堵枪眼，堵的是一直在开火的机枪，他居然没有马 上死，过了一段时间还能够用手雷把敌人的碉堡炸了。只要不是傻子，看了这个 报道肯定觉得这是胡编的。可能新华社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过了一个月——12月 21日又发了一篇关于黄继光的报道。这次是由两个新华社的记者写的，写得比较 长，而且还加了一个编者按，说以前的那篇报道是通讯员在战斗中仓促写的，关 于黄继光的战斗情节与事实“略有出入”，这篇报道是“由各方仔细核查以后判 明的”。意思是说，这篇报道才是真实、可靠的。但是，它描述的战斗情节跟前 面的那一篇报道的战斗情节可不止是“略有出入”，而是大有出入。 　　前面的报道说地堡里有3挺机枪，这篇报道说地堡里有7挺机枪——3挺是重 机枪，4挺是轻机枪。而且也不是黄继光一个人去炸碉堡。黄继光是营部的通讯 员，由营部的参谋长指定他当组长，带了两名战士一起去炸。在距离地堡三、四 十米的时候，那两名战士中弹倒下了。黄继光也中弹了，是左肩和左臂中弹。本 来他一手各提着一个手雷，左肩中弹了，左手的手雷就丢了，剩下右手还拿着一 个手雷。他继续往前冲，到距离地堡8、9米的时候，敌人一梭子机枪扫过来，黄 继光胸部中了5弹昏过去了。之后被冷雨冻醒，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把右手的手 雷扔过去，在地堡附近爆炸，把地堡炸塌了，机枪也停火了。黄继光被爆炸的冲 击力给震晕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发现敌人还有两挺机枪在疯狂地扫射。黄继 光一跃而起，用胸膛堵住了这两挺机枪。战士们这时候就冲上去，把山头占了。 　　这个号称是经过多方仔细核查的战斗情节，也没法经得起推敲。它说在距离 8、9米远的时候，黄继光胸口中了5弹，是机枪打出来的5弹。机枪打出来的子弹 速度极快，是音速的2.5倍。身体一旦中弹，就是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那一块地 方就都烂掉了。如果打在左胸，心脏肯定就完蛋了，人就死了；如果打在身体中 间，打到脊椎，人马上就动弹不了了，即使不死也没法动了；即使是打到右胸， 肺部马上被打烂了，供氧不行，人不死也休克了。光是胸部中一弹都这么厉害， 更不要说中5弹，中5弹的话胸部都烂了，人肯定就死了。黄继光中了5弹以后居 然还能够把手雷扔出去，大家想想这有可能吗？好吧，就算出现了奇迹，他居然 没死，而且还能够一跃而起，把敌人的两挺机枪全部都堵上了。但是，两挺机枪 并排的时候是不能紧挨在一起的，为操作的方便要有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大概 是一米。用胸口把两挺机枪同时堵住，他的胸口难道有一米宽吗？ 　　而且，美国当时用的是那种一分钟能够打出600发子弹的机枪，也就是说一 秒钟能够打出10发子弹。即使黄继光把其中的一挺机枪堵住了，那有什么用？一 梭子10发子弹打过去，整个胸口就烂掉了。即使没把人打飞，也都打烂了，身体 被打穿了，不可能真把机枪堵住，让子弹发射不出去。 　　另外，当时新华社的报道说，在黄继光的尸体上面后来找到了9个弹孔。我 们数一数：他跑到四、五十米的时候左肩、左臂中了两个弹孔；跑到8、9米的时 候胸口中了5个弹孔。已经有7个弹孔了，难道他扑过去堵枪眼只中了两枪吗？那 不可能，一梭子10发子弹就出去了。从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来，这是胡编出来的。 　　正是因为这些细节没法经得起推敲，所以后来在介绍黄继光的事迹的时候， 就尽量地讲得很模糊。不再说敌人的地堡里究竟有多少挺机枪了，免得前后矛盾， 一会儿说3挺、一会儿说7挺，而只是模糊地说里面有机枪在扫射。也不说黄继光 究竟中了多少弹，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他“多处受伤”，管他是打在手上、脚上， 就说“多处受伤”，而不敢再说是“胸部中弹”。 　　但是，他的那些战友却把整个战斗细节描述得更加详细，还补充了不少很可 笑的细节。特别是在20年前纪念抗美援朝50周年的时候，这些战友又都出来说了。 其中有一个战友说，他亲眼看到黄继光去炸碉堡，有5、6架敌人的飞机朝他扫射， 所以他受的伤还不只是机枪的伤，还有飞机扫射的伤。除了这个战友，没有人提 供过这个情节。他还说，他亲耳听到了黄继光在堵枪眼之前高呼“毛主席万岁” “金日成主席万岁”。黄继光的另一个战友，是一个连长、当时前线的指挥，他 说黄继光牺牲以后，他仔细看过黄继光的尸体，上面没有任何的血迹，而且，在 距离敌人碉堡前面的几米也都没有留下血迹。他说，这说明黄继光在堵敌人枪眼 之前，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光了，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去堵枪眼的。这个连长我不知 道文化程度怎么样，但是很显然没有任何的医学常识。他不知道一个人如果血流 光了，早就已经死了。不要说血流光了，流到一定程度血压太低人就休克、死亡 了。怎么可能血流光了还能跳起来去堵枪眼呢？难道那是僵尸吗？ 　　为了回应质疑，中国官方在10来年前曾经公布过黄继光尸体的照片。他们给 他的尸体拍了照，来证明黄继光的确是去堵枪眼的，说他最后的尸体的姿势就是 这样子的，往上扑的。我看了那张照片，尸体很完整，衣服也很完整。他如果真 的用胸口去堵枪眼，机枪在那么近距离一梭子打出去，整个胸口早就都被打烂了， 衣服也被打烂了。它们居然都是很完整的。所以，看了尸体的照片，更让人没法 相信他是去堵枪眼的。因为尸体上能模模糊糊辨认出有几个弹孔，更可能是远距 离遭到了枪击阵亡，甚至可能是遭到了步枪的枪击。 　　当时新华社发的关于黄继光的报道都说黄继光是“中国的马特洛索夫”。马 特洛索夫是谁呢？现在一般人都不知道。他以前很出名，是苏联的英雄，在苏联 卫国战争时期，马特洛索夫去堵枪眼，把德军的机枪枪眼堵住了，所以就成英雄 了。当时苏联大肆地宣传马特洛索夫的事迹，拍了电影，出了书。那部电影叫 《普通一兵》，曾经在中国很流行。黄继光据说生前看过这部电影，所以受到了 启发，也要去堵敌人的枪眼。因为苏联在卫国战争期间大肆地宣传马特洛索夫， 所以苏联号称出现了大批的去堵德军枪眼的英雄，人数极多，多达400多个。 　　受苏联宣传的影响，其他共产党的军队也都纷纷出现了号称堵枪眼的英雄， 包括中国共产党的军队。实际上黄继光不是第一个号称去堵枪眼的中国战士，在 他之前、国共内战的时候解放军已经有几个堵枪眼的英雄了。在黄继光之后，在 志愿军当中也出现了几个去堵枪眼的战斗英雄。所以，黄继光只是其中的一个， 只不过他是名气最大的一个。其他的那些堵枪眼的英雄虽然后来也被评为“一级 英雄”、“二级英雄”，但是名气都没有黄继光大，因为对黄继光的宣传力度是 最大的。 　　那个时候堵枪眼这种事迹没有影像资料，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拿手机拍段视频 来证明。那怎么证明呢？都是靠战友的讲述，号称战友亲眼看到的。战友的目击 是靠不住的，大家可以串通起来编造英雄事迹。因为如果出了一个英雄，这些战 友都可以跟着沾光，一辈子吃这个英雄，所以大家也都很愿意一起编造英雄事迹。 　　而对于当局来说，它也很乐意编造英雄事迹，可以将它作为政治宣传。在共 产党的国家当中，不只是中国、苏联有这种堵枪眼的英雄，朝鲜也有。在朝鲜战 争中，朝鲜人民军号称也涌现出了一大批堵枪眼的英雄，他们的事迹更是惊人。 中国、苏联堵枪眼的事迹跟朝鲜人民军堵枪眼的事迹比起来，弱爆了。比如说， 有一个人民军的英雄去堵枪眼的时候，一边承受着敌人枪火的袭击，一边还在打 枪作战。他胸部、身上中了11弹，是重机枪打出来的11弹，居然活下来了，是被 金日成送的人参救活的。这个人在朝鲜非常有名，叫做金圣镇。他一直活到了 2009年，去世的时候金日成已经死了，由金正日亲自送花圈。所以朝鲜的英雄更 神，中了11枪活下来了，而且堵枪眼的时候还同时在作战，黄继光是做不到的。 朝鲜还有一个堵枪眼的英雄，比金圣镇更神。他堵的不是机枪，是高射炮。在越 南战争中北越也出现过堵枪眼的英雄。 　　大家可能觉得奇怪，为什么都是共产党的军队才会有这种像神一样的、超人 的战斗英雄？美国就没有。美国的那些战斗英雄的事迹其实都很平凡，一般的人 能够做到。比如我以前谈到的迈耶斯，他后来得了国会荣誉奖章，是美国军人能 够获得的最高荣誉，相当于中国的战斗英雄。但他的英雄事迹也就是带了200多 个后勤人员去攻打志愿军的一个阵地，还没有夺下来，只是在半山腰布置了防线 而已。但是他就得了最高的荣誉了。一般的中国人看了觉得这没啥了不起的，因 为我们从小知道那些战斗英雄都是跟神一样的。 　　并不是美国的军队不想封神，他们可能也很愿意，但是做不到。美国有言论 自由、新闻自由。如果军方想要靠封神作为宣传的手段，人们可以质疑、揭露， 反而会搞得更丢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不敢这么搞。但是，共产党国家没有言论 自由、新闻自由，不管怎样塑造英雄形象，即使高大到让人没法相信，也没有人 敢去质疑。只是在胡温时期，中国的互联网相对来说还比较自由的时候，当时网 上出现了质疑这些英雄的声音，黄继光、董存瑞、邱少云都被质疑过。后来就不 行了，敢质疑就删帖、封号。到后来又搞出了“污辱英雄烈士罪”，谁敢质疑就 抓起来判刑。北京一个报刊的前编辑，因为发了一条微博把网络暴民比作董存瑞， 就成了污辱英雄烈士，被抓起来判了7个月。跟朝鲜比，7个月算轻的了。在朝鲜 谁敢去质疑这些堵枪眼的英雄？谁敢去质疑一个人的肉体怎么能够挡得住高射炮？ 谁敢这么质疑，就抓起来炮决，让他尝一尝高射炮的滋味。 　　2021.10.12.录制 　　2024.3.6.整理 ◆　　　 　　　 　　精致的模仿 　　　　 ·鲁 班· 　　看到《新语丝》新到资料最近登了两篇关于钱钟书的文章，想起年轻时读 《围城》。那个时候（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围城》是一本很时髦的书，我便找 来一本，读罢觉得除了风趣的文字和几个有趣的人物之外并没有让人特别感触的 地方，那句广为流传的“围城”名言也有些勉强。后来又读了杨绛的《洗澡》， 也是同样的风格和相似的人物故事，几乎是一本《围城》的模仿之作。 　　出于一点对欧洲版画插图的业余爱好，近几年读了一些狄更斯和简·奥斯丁 的小说，发现《围城》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十九世纪英国文学的影响，终于明白当 年读《围城》时总感到有些格格不入的原因，原来一小半是在看一些改头换面的 英国人的故事。 　　十九世纪英国是欧洲经济最强大的国家，也是文化最开明的国家。这一时期 的大作家如简·奥斯丁和狄更斯的作品都以中产阶级平民的生活为主题，人物个 性独立，语言风格机智风趣，字里行间充满幽默。这种充满活力的平民文学不仅 反映了英国那个时代的特征，也成为英国文学传统的一部分。 　　钱钟书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留学英国学习英语文学，一定很熟悉英国文学这个 传统。《围城》的主题是三十年代中国知识男性的婚姻，奥斯丁作品的主题是乔 治时代英国知识女性的婚姻。《围城》的叙事风格，主要人物的谈吐做派，尤其 那些为中文读者津津乐道的幽默语言，都可以看出明显的狄更斯和奥斯丁的影响。 　　奥斯丁作品中经常有言简意赅类似格言的议论，如《傲慢与偏见》的著名开 场白“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是，如果一个绅士单身而且有资产，那么他一定在寻 找一个妻子”。《围城》中也有很多神似奥斯丁的警句，比如那句关于婚姻的 “围城”名言几乎像从奥斯丁笔下的人物口中吐出来的。 　　狄更斯擅长对人物进行简捷生动的描绘，经常一两句话就可以让一个人物形 象跃然纸上，普通人的人性弱点，虚荣，自大，嫉妒都逃不过他的不动声色的幽 默速写。《围城》中的人物描绘也多是狄更斯式的漫画，次要人物的待遇更加刻 薄，上海滩上各色小人物，巡捕，招待，缺少魅力的女性受到的挖苦尤甚。 　　方鸿渐拜访年轻女士们时的种种俏皮的客厅谈话放在三十年代的中国，即便 像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即便从那些新派知识男女的口中吐出也显得造作，但是这 些东西在奥斯丁的环境中就很自然。奥斯丁作品中的人物对话频繁但是语句简短 而富于言外之意，方鸿渐和女士们之间的对话也常常是这种方式。 　　狄更斯笔下反面人物的姓名经常带有讽刺的意味，比如大卫·科波菲尔的虚 伪的继父姓Murdstone，听上去像“谋杀”和“墓碑”的组合。《围城》里一个 不学无术的教授的名字“韩学愈”也是一个巧妙组合。 　　狄更斯经常给故事的主人公安排一两个同龄伙伴或对手以丰富情节增加气氛， 这是欧洲小说自《堂吉诃德》以降的戏剧化人物搭档的传统。《围城》里则有赵 辛楣和方鸿渐形影不离，斗嘴打趣。方鸿渐的性情温和爱唠叨的父母和岳父母也 有些奥斯丁笔下的英国老乡绅的味道。方鸿渐回国船上的滑头茶房和大卫·科波 菲尔少年旅行时遇到的耍小聪明的客栈侍者举止就像一对兄弟。《围城》里这样 似曾相识的细节不胜枚举，有些也许是巧合，但是大多数都可以看出模仿的痕迹。 　　《围城》当然不完全是一部模仿之作，方鸿渐和父亲的关系，二人之间的书 信交流（那是钱钟书手到擒来的），方鸿渐的假学位的滑稽故事，三闾大学那些 装腔作势捉襟见肘的教授，都令人哑然失笑。钱钟书的才智足以把三十年代中国 知识份子的平庸尴尬描写得生动传神，李梅亭和韩学愈们比浑身洋气的苏小姐唐 小姐们要有血有肉得多。另一方面，钱钟书留学时一定为英国小说的机智幽默倾 倒，技痒难挠，要把那些很对他口味的东西（所谓social satire“社交讽刺”) 放进自己的作品中，而且以他的文字水平，的确做到了妙趣横生，让不熟悉这种 题材的中国读者耳目一新。 　　钱钟书据说不愿意后人研究《围城》，估计那不是因为谦虚，而是不想让人 们了解他作品中的外来因素。他的另一个名言“如果你觉得一个鸡蛋的味道很好， 何必去认识那只下蛋的母鸡呢”固然机智，也很圆滑，因为仔细研究下去人们会 发现那只下蛋的母鸡的英国基因。（虽然著名的十九世纪英国文学作品很早就有 中文译本，但是再好的翻译也很难传达那些大作家的语言特色。有些译者可能没 有钱钟书那样对英语的熟悉和对英国文学的了解，翻译质量很成问题，比如《理 智与情感》这样完全不着边际的中文书名，这样的译文只会让人更加雾里看花。） 　　中国古典文学里当然有《红楼梦》式的红男绿女莺声燕语，也有精彩的讽刺 作品如《儒林外史》， 但是中国近代文学中并没有婚姻加社交讽刺这种题材， 这种东西是舶来品。奥斯丁作为英国近代文学的先驱不仅开创了这种题材，而且 塑造了一系列在婚姻中保持人格独立的女性形象，这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意义 非常。而中国一直是男性主导的社会，青年男女坐在客厅里优雅机智地闲谈调情 从来不是中国的东西。方鸿渐和他的女友们很大程度上是奥斯丁和狄更斯笔下的 聪明人物们和《红楼梦》的勉强组合，他们的言行显得不合时宜不是由于特立独 行的个性，更多是因为角色移植过来以后失去了原来的社会背景。 　　不仅如此，《围城》缺少文学最重要的人性关怀。狄更斯对笔下的弱小人物 往往充满同情，幽默而不刻薄。《围城》中只有一味的孤芳自赏，对底层人物的 频繁刻薄让人感到一股势利之气。更不用说在当时战火纷飞国破家亡的巨大时代 背景下，很多情节显得琐碎无聊。失掉了这些基础，方鸿渐在结局中的失败和失 落令人难以同情。 　　并不是说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个人纠葛就一定微不足道。同样的时代，张爱玲 可以把一个平凡女性在战乱流离中的心灵经历写成一个传奇。如果要把两个作家 相比，张爱玲自成一家，无需模仿他人。 　　钱钟书作为作家是英国文学的出色学生，不仅试图把一种新鲜题材引进中国 文学，他的人物也是移植过来的近代西方人。尽管妙笔生花，《围城》仍然不是 一个自然丰满的果实，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精致巧妙的模仿实验，因为中西语言文 化的隔阂才显得不同凡响。 【网萃】∽∽∽∽∽∽∽∽∽∽∽∽∽∽∽∽∽∽∽∽∽∽∽∽∽∽∽∽∽∽∽ ◆　　　　　　　 　　　　漫步中的哲史 　　 ·李威霆· 　　第六篇 那不变的存在 　　在古希腊“前苏格拉底”时代的众多哲学流派中，对我早期思想产生过最深 刻影响，我个人最想写，却也最难写满意的，恐怕非“艾利亚学派” (Eleatic School)莫属。最爱的说不清，不懂这叫灯下黑，还是近乡情更怯？ 　　事实上，我之前写了好几篇有关巴门尼德思想的文章，也写了色诺芬尼，这 两位都是艾利亚学派的代表性人物。 　　“艾利亚学派”有时也被译作“爱利亚学派”或“伊利亚学派”，这些说的 都是同一个被后人归纳出来，盛行于南意大利艾利亚城邦的哲学派系。 　　要大致了解艾利亚学派，我们先记住三位主要的人物， 　　色诺芬尼 （Xenophanes of Colophon） 　　巴门尼德 （Parmenides of Elea） 　　芝诺（Zeno of Elea） 　　他们之间从上往下是思想的传承关系，或者至少说，后者的思想受到前者的 影响。这其中，巴门尼德是艾利亚学派的主要创办人和代表人物。 　　想要掌握艾利亚学派的核心思想，我们可以记住两个字“存在”与“不变”。 　　他们的核心思想主张“存在是不变的”，认为世界的本源是一个终极的、不 生不灭的实体，所有的变化、生成与毁灭只是我们感官的错觉。 　　强调“不变”，这和我之前在游历以弗所古城时所写的“以弗所学派”的赫 拉克利特所主张的“万物都在永恒的变化中”，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立，两派可 以说是完全的针锋相对。 　　更妙的是，虽然说“艾利亚学派”滥觞于今天的意大利南部，但它的思想种 子竟也源自今天土耳其境内的以弗所古城周围。 　　据说启发巴门尼德思想的色诺芬尼（有时候也翻作“克塞诺芬尼”）正是来 自那里。 　　主张变化流转是万物本源的“以弗所学派”，和主张万物不变理论的“艾利 亚学派”这种两种截然相反的哲学观念，竟然在同一片土地上孕育而生，仿佛哲 学的世界注定充满矛盾与调和的张力，历史的反讽意味十足，颇有点相克相生的 味道。 　　从我们的经验直觉上看，这个世界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中，那为什么巴门尼德 却认为世界和整个存在是“不变”的呢？ 　　巴门尼德是这样说的：“存在者存在，非存在者不存在。” 　　意思是“存在是唯一的实在，而非存在根本无法被思考或谈论”。 　　这句话乍一听有点像废话，实则深刻且震撼，直到今天，若你想要100%从哲 学上或科学上100%有效地反驳他，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且容我往下说，大家就 能理解为何巴门尼德的思想在哲学史上是革命性的，并且是后来本体论和逻辑学 之所以能够形成的重要里程碑。 　　想要弄清巴门尼德口中“存在”的含义，就有必要了解巴门尼德是如何继承 了他老师色诺芬尼关于“一”的哲学思想。 　　话说色诺芬尼曾经游历地中海各个不同文明圈的城邦，还到过衣索比亚，他 发现每一个城邦所崇拜的神祇都不一样，而这些“拟人化”的神祇实际上都是当 地的民众根据自己的经验所投射出来的产物，于是他说： 　　“如果非洲的马和狮子也有宗教，那么他们所塑造出来的神必然也是马型和 狮子的型态。” 　　他还说：“是人创造了神，而不是神创造了人。” 　　但色诺芬尼可不是无神论者，他是认为这些随着不同族群文化的“意见”被 塑造出来的偶像，都不是真正的神。要认识真正的神，必须透过表象看本质，他 认为，万物的本源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神”，但这里的“神”并非宗教意义上的 神，而是思想和逻辑层面的终极本源。 　　他接着指出，这个“神”不可能由相同的事物生成，因为如果神能自己产生 自己，那么“生成”就没有意义；同时，它也不可能由完全不同的事物生成。 　　因此，这个“神”并非产生自任何事物，而是始终存在着，不生不灭，独一 无二。这种认识就和起源于西亚的亚伯拉罕诸教信仰很近似了，尤其是在“一神 观念”和“抽象化的神性”这两个方面。 　　后来巴门尼德继承了色诺芬尼的这一思想脉络，认为世界的本源是“一”， 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存在”的概念，认为“存在”不仅是不生不灭、独一 无二的，还必须是永恒不变、绝对静止的。 　　据此，巴门尼德提出：“存在即是，而不存在则不可能存在。”这里的“存 在”是指一切确实存在的事物或本质，并且它具备以下特性： 　　｜必然性｜；存在必然存在，否则它不可能被思考或描述，所以“能被思想 的，便是存在”。（请参拙文：《从巴门尼德的“存在”看佛教的“空”与“有” 之争》） 　　｜统一性｜；存在是单一且不可分的，没有任何“不存在”的空隙。 　　｜永恒性｜；存在是不生不灭的，因为“从无中生有”或“化为无有”都无 法被逻辑接受。 　　巴门尼德的第一个重大贡献就在于，他在哲学上第一次明确区分了“表象” 和“实体”的概念，他认为存在、思想、语言具有同一性，只有在思想中定形的 实体才是“存在”的。 　　巴门尼德的第二个贡献在于，他提出“真理之路”和“意见之路”的区别， 奠定了以逻辑为基础的形而上学传统。 　　我们知道逻辑学有三大基本规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他律。 　　前面提到“存在即是，而不存在则不可能存在”的这一句看似简单的废话， 实则就蕴含了整个逻辑学的基础原则，也就是所谓的“思想三律”： 　　同一律（A 是 A）：任何事物必须与自身相同，即“存在就是存在”。 　　矛盾律（A 不是非 A）：一个事物不可能既是某物，又不是某物，即“存在 不可能是不存在”。 　　排中律（A 或非 A 必有其一）：在两个对立命题中，必然有一个为真，即 “存在要么是，要么不是，不可能有第三种状态”。 　　巴门尼德对存在的这一推演，不仅确立了存在的绝对性，也为后来的亚里斯 多德所发展的逻辑学奠定了哲学基础，将这三大律则的思想融入他的形而上学体 系中。所以“思想三律”有时候也被直接叫做“巴门尼德三律”。 　　哲学史上有一种说法，如果说逻辑学之父是亚里斯多德，那么形而上学之父 则非巴门尼德莫属。而亚里斯多德的逻辑学显然也受到了巴门尼德的影响。 　　如果没有了这个思想三律，一切逻辑推导都将无从谈起。 　　假设我们今天要很有逻辑地去谈一个对象，那我们首先就要定义清楚那个对 象。而这个定义的过程，就要求我们把这个对象可能因为时间所产生的变化暂时 搁置，将这个对象固定下来描述清楚。 　　简单说就是，如果现在我们谈的是一头狮子，那谈的就是狮子，不是猫，不 是狗，不是狮子以外的任何其他东西，水不能被搅浑。而狮子因为能够被我们思 想，所以它就是存在。 　　当然这种存在还有它更深刻的一面，就是将整个宇宙时间和空间当成一个唯 一的整体来看，但凡它是存在的，它就永远是存在的。时间和空间流动的错觉， 虽然会让你感觉有些东西不存在了，但那只是你的错觉，这个宇宙的本质是不增 不减的。 　　我经常说，你可以以为自己不重要，可以认为自己只是那0.00000001%，但 这个宇宙如果少了你，那它就不是原本的那个宇宙。这个整体的“一”如果少了 你，那就成了9.999999999%。 　　这些如果用在纯粹的逻辑推演上，这似乎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前面提到巴门尼德的第二个贡献时说到，他将人们的认识划分为两条路径： 　　真理之路（The Way of Truth）：通过理性和逻辑思考得出的唯一真理，即 “存在即是”。他认为存在是不生不灭、永恒静止的，这是真正的实在，与感官 无关。 　　意见之路（The Way of Opinion）：这是基于感官经验形成的对世界的看法， 例如生成、变化、运动和多样性。 　　巴门尼德认为，这些现象是感官对真实的扭曲，导致错误的观念，因为感官 经验表现出的变化与多样性并不符合“存在”的本质。 　　因此，“意见之路”代表了人们因依赖感官而远离真理的状态，是错误和不 可靠的认识方式。在巴门尼德的哲学中，真正的知识只能通过理性和逻辑获得， 而感官只是虚假的幻象。 　　在他的断简残篇《论自然》里的一首诗里提到，感官是骗人的，并把大量的 可感觉的事物都斥之为单纯的幻觉。唯一真实的存在就是“一”。一是无限的、 不可分的。 　　你或许会觉得“感官经验是骗人的”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但直到今天，所谓 的“缸中大脑”思想实验，还是当代哲学和科学的热议话题。 　　就是说我们的世界确实有可能和《骇客帝国》里所描述的情况相似，所有我 们感官感觉到的一切都只是被“设计”出来欺骗我们的假象，而这背后存在一个 真正的本体。 　　很难想像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希腊，就已经产生出了这样试图推出世界背后 的本体的思路。 　　然而巴门尼德理论的问题也出在这里，他逻辑上的极端化，否定了变化、运 动与时间的核心观点与我们日常经验和现代科学相悖，过于极端地排除了“不存 在”与变化的可能性，同时忽视了时间与空间在现实中的基本地位，导致其理论 难以解释人类感官经验和物理现象。 　　就因为这种理论太有违直觉了，后来他的学生芝诺为了捍卫他的理论，可以 说是殚精竭虑，通过归谬法，用著名的所谓“阿克琉斯永远追不上乌龟”、“飞 矢不动”、“运动场”等著名的诡辩例子硬拗，从反向“证明”了运动的东西都 是恰恰是不存在的。 　　事实上，芝诺的这些“悖论”对于后世数学与哲学的影响极为深远，例如促 成了对无穷小数学和极限理论的研究。但他的那种论调放在当时的日常环境情景 中，还是给人一种为了捍卫老师的理论而诡辩的印象。 　　关于这一系列“诡辩”这里我就不浪费笔墨介绍了，就权当这是每一种理论 发展到极致时都会出现的局限性吧。 　　其实类似变与不变、有或没有这一类的哲学思辨在古印度也有，最典型的要 属原始佛教中所主张的“无常”、“无我”和后期大乘佛教完全反转过来的“常、 乐、我、净”两种针锋相对。 　　当然这种看似矛盾的问题也不一定是完全无法调和的，比如，我们可以说为 了要保障这个“无常”的变化作用，其底层必须有一个“常”在支撑一切无常变 化的系统本体。“变化”的底层，也需要一个“不变”的力量去支撑这个永恒的 “变化”。 　　总而言之，巴门尼德哲学是希腊哲学的重要转捩点，他的思想为西方哲学确 立了基本方向，包括将世界划分为本质世界与现象世界，奠定了本体论的基础， 并将“存在”作为哲学的核心研究对象。 　　此外，他首次通过逻辑论证取代“自然哲学”的武断宣称，使哲学迈向理论 化与体系化。他提出“作为思想与作为存在是一回事情”，确立了思辨思维的基 本形式。 　　作为爱利亚学派的奠基人，他的存在论不仅影响了哲学重心从本原追溯转向 存在探讨，也为西方哲学的逻辑表述方式提供了基础，最终经苏格拉底、柏拉图 和亚里士多德发展成形而上学的经典传统。 　　我们的讨论从哲学最早兴起的位处小亚细亚的爱奥尼亚著邦说起，再到位于 南意大利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和“艾利亚学派”，下一篇，场景总算要进入雅 典，开始讨论所谓的智者学派（Sophists）了。 　　这是一个极具争议性的思想派系，而直到今天还在影响着当代国际社会，被 人本主义者常挂在嘴边的“以人为本”思想，却也起源于这一擅长修辞学和政治 话术的学派。这背后的缘由，留待下一篇再细谈。 　　第七篇 被口才耽误的智者 　　||一，智者学派|| 　　网络时代，诡辩原本就无处不在，而随著AI人工智能迅速生成“故事”的助 攻，各类网红与政客的虚假宣传更是如星火燎原，充斥坊间，真假难辨。我们这 一代人算是正式迈入了所谓的“后真相时代”。 　　因为获取真相的成本太高，很多人已经不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某种基本的真 相，而是选择沉迷于短视频和直播的廉价娱乐，甘愿“被说服”，甚至主动去接 受那些迎合自身偏见的话语。 　　这样的时代迫使我们不得不去思考一个问题；群众的思想究竟是如何受到网 红和政客精妙的“说服技巧”和语言所影响的？ 　　事实上，这些精妙的修辞技巧并非现代才有，它们的根源可以追溯到我们这 一篇的主角，古希腊的“智者学派”（Sophists）。不仅如此，当下深刻影响的 我们世界的普世价值基调“人本主义”，也可以说是从这个学派里生长出来的思 想传统。 　　了解这个学派，对于更好的认识我们目前身处世界所发生的一切，尤为重要。 　　我这里还是会用同一个方法，来协助大家认识及消化这个学派的核心内容。 先来几个要点； 　　第一，“智者学派”或称之为“辩士学派”，是古希腊雅典城邦“直接民主” 制度，公民享有特定言论自由下所催生出来的一个专业群体。他们周游列国，见 多识广，知识渊博，重视教育。他们所传授的知识涵盖自然哲学、数学、天文、 语法、逻辑、美学等等。 　　早期有许多智者学派的哲人品格高尚，极为受人尊重。只是发展到了后期， 群体中间也产生了质变。一些智者开始偏离教育与知识启蒙的初衷，将辩论技巧 与修辞术用于迎合个人利益甚至操纵公众，这使得智者学派的名声逐渐受到质疑 和批评。 　　第二，关键人物，普罗塔哥拉（Protagoras）及高尔吉亚（Gorgias） 　　第三，关键字，人本主义、相对主义、修辞学。 　　人本主义、相对主义、修辞学，逻辑上可以说是此有故必有，一脉相承的必 然结果。 　　下面的讨论我就围绕这三个概念来展开讨论。 　　||二，人本主义|| 　　先说人本主义。智者学派的代表人物普罗塔哥拉提出了对人类思想影响极其 深远的一句话； 　　“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的事物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的事物不存在的 尺度”。 　　“人是万物的尺度”意指人类的感知和判断是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强调了 人的主观经验在认识世界中的核心地位。也就说，他将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从 以往的透过外在客体的“神”或“自然元素”，拉回到关注“人”自身这个主体。 　　普罗塔哥拉认为，世间的是非对错都应以人为度量的尺度，并且，由于“人 各有异”，每个人看到的“真理”也可能不同。 　　例如，一个10公斤的袋子，对于一位健硕的男生而言可能是轻的，但对于一 位女士来说却可能是重的，这些判断都是相对的，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真理。 　　还有诸如祭拜、自由、奴隶制、希腊人和野蛮人，这些不同城邦的制度和传 统风俗，是否有普世的自然基础，并因此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还是能够变更和 改进？ 　　我们不能不承认，这在当时确实是一种超越民族性，开放包容，且非常进步 的思想。这种思路也自然引出了下一个重点——“相对主义”。 　　||三，相对主义|| 　　古希腊哲学的发展分为好几个阶段，来到雅典的“智者学派”是一个重大的 转向。我们前面几篇提到的那一系列哲学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羁 图透过研究自然界的元素来认知世界的本源，所以他们也被称之为“自然哲学 家”。 　　比如认为万物起源于“水”的泰勒斯、认为万物起源于“火”的赫拉克利特、 认为万物起源于“原子”的德谟克利特、认为万物起源于“数”的毕达哥拉斯。 　　还有阿那克萨哥拉，他认为宇宙的万物起源于一种无穷尽且微小的“种子”， 而这种种子是有心智的 ，能生长成世间万物，这就有点像后期佛教理论里的 “阿赖耶识”和“如来藏”的概念。 　　仔细想想，这些哲学家的思路都存在一个重大的缺陷，那就是他们都具有 “独断论”的倾向。 　　“独断论”就是说，一种认为自己的观点绝对正确，无需证明或质疑的态度 或思想。比如泰勒丝认为万物起源于“火”，他说得非常绝对。然而，他除了一 拍脑袋进行纯思辨的推论，还能怎么证明呢？有证据吗？赫拉克利特还说万物起 源于“水”呢，人家也自有论证。 　　这样大家各执己见，都先入为主的把自己的个人观点当成普遍的自然法则， 话都说绝了，对自然的探索和讨论也就很难有所发展。 　　类似的，琐罗亚斯德教的二元论、犹太教的卡巴拉、印度教的业报轮回、中 国的阴阳五行说，这些学说在他们教内都带有不可质疑的明显的独断论倾向。 　　而哲学的历史从小亚细亚，经南意大利，再发展到了雅典的民主制度土壤上， 发生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异。 　　智者学派的核心主张之一，如前所述，是“相对主义”，即认为所谓的真理、 道德和正义因人而异，没有普遍适用的绝对标准。 　　所以“相对主义”可以说就是“独断论”的相反面。 　　前面提到的普罗泰戈拉和高尔吉亚等人，经常在希腊各城邦之间游历，这让 他们接触到了不同的文化、法律、宗教和政治制度。 　　例如，斯巴达的严酷“军事制度”与雅典的“开放民主”形成鲜明对比。他 们观察到，不同城邦的规范往往反映了当地的习俗和利益，而非某种普遍的自然 法则。 　　我们可以换个背景体会一下所谓的“相对主义”，你认为忠诚、善良、正义 是绝对的真理吗？相对主义者会告诉你： 　　什么叫作“忠诚”？对于古代日本武士而言，无论主君的行为如何，武士都 应无条件地服从，即使这意味着牺牲自己的性命。 　　但是对于原始儒家的理论来说，忠诚的对象却是家国。君主应该具备“仁 德”，如果君主暴虐，臣民有权以忠于天道的名义改天革命，进行反抗。孟子说：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一观点将人民的地位提升到高于君主，明确 要求君主要顺应天道和民意。 　　你看，日本和中国，两者对于“忠诚”的认识是矛盾的。可见所谓“忠诚” 的标准是相对不同文明而言。 　　那么什么叫做“善良”？在古印度婆罗门教或印度教的认知里，善良被定义 为遵守种姓制度中的“法”（Dharma）。 　　而在古代中国儒家的认知里，善良更多体现于个人修养和社会关系的和谐 （仁、义、礼）。不依赖于种姓的限制，任何人都可以通过自我修养成为“君 子”。 　　你认为“正义”的概念是绝对的吗？其实在一些土著文明里，勇敢的屠杀敌 人就是一种“正义”的行为。但在我们今天的角度来看，尊重法治和具有宽容的 精神才是“正义”的。两者截然相反。 　　还有诸如不同文明里对一夫一妻制或多配偶制的差异。 　　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 在“相对主义”的视角下，貌似世界上所有普 遍存在的朴素道德和价值观，在一些相对主义者的论诉中，标准都可以变得模糊， 变得好像凡事都“各有各的对”，也就“没对没错”。 　　即便到了今天，我们还是可以见到有许人会持有这种的论调，你若和他他讨 论任何议题，到最后，他都会抛出一句：“哎呀，世界上的事没对没错的”，以 此回避道德判断的责任。一部分人还会认为自己的这种相对主义是一种境界很高 的思维。 　　||四，修辞学|| 　　所以在“相对主义”这种凡事可以宽松解释的思想土壤里，修辞学顺势而生。 　　所谓修辞学，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一种通过语言的艺术化运用，增强表达 效果与感染力的技术。 　　在古希腊最早的自由城邦与民主政治的环境中，修辞术可远不止是一种语言 上的技巧，它几乎成了一种决定命运的力量。在公民大会中，它能左右权力的分 配；在法庭的审判中，它甚至可以裁定生死。修辞术的价值由此被无限放大，几 乎成了当时政治与社会生活的核心技艺。 　　然而这种“语言艺术”既是建立在相对主义的思想之上的，既世间一切价值 和道德都是相对的，既可以从对的角度说，又可以从错的角度来说，那我们可以 想见，修辞学在不同的利益集团手中很容易就变成影响舆论的工具，成为每个政 客们根据自身的不同立场和厉害关系来使用的政治武器。 　　形成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谁的口才好，谁就掌握真理的荒谬结果。 　　在那个科学证据尚未发达的时代，口才的力量如同祭司口中强大的神咒，可 以入心入魂，令人难以抗拒。这种语言的魔力也造就了一批智者学派的修辞大师， 他们以教授辩论与口才为生，收取高昂的学费，赢得了声名，也招致了巨大的非 议。 　　尤其是“智者哲学家”会为了钱财，教导年轻人透过狡辩来逃避法律责任这 一块。 　　柏拉图曾笑称他们为“这些精神商品的零售商”。 　　苏格拉底的“讽刺式辩论法”（Socratic irony），也被认为是对智者辩论 技巧的反击。 　　就这样，修辞术虽因其无远弗届的影响力而被推崇，却也因其容易沦为操弄 人心的工具而备受诟病。 　　不过诟病归诟病，修辞学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从古希腊的民主广场发展到 今日的政坛与网红舞台，配合今天的各种阴谋论，成为操纵舆论与影响群众的一 种更为强大的工具。 　　||五，虚无主义的警钟|| 　　我们公道地说，由于人类社会的多元性，“相对主义”绝对有其合理的地方， 它透过语言的艺术实际反映的，是这个世界多元性的一面。但持有这种思维之人 同时也有必要认识到，世界上还有很多事物是具有“普遍性”的。 　　我们总不能说因为“人各有异”，所以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价值观，因此世 上每一种价值关都有道理，都应该被接受吧？ 　　事实上，在人类社会里，有很多价值观是超越文化、宗教和地域差异，被广 泛认可并共享的。比如尊重生命、公平与正义、自由、诚实、责任、和平。 　　从积极的角度来看，前面所提到的“自然哲学家”和“智者学派”的观点之 争，启发了世人一种新的认知，即世间之事存在一种“相对性”和“普遍性”的 光谱。 　　它告诉我们一件事情；思考问题时如果失去了“相对性”和“普遍性”之间 的平衡，人很容易会堕入“独断论”的一头，又或者是“极端相对主义”的另一 头思维陷阱里。 　　结果就是产生一种认为世上一切事物都没有实在性，都没有用意义的“虚无 主义”。 　　我们前面提到的第二位智者学派大师，高尔吉亚（Gorgias of Leotini）几 乎就走到了这一头。他说：“没有东西存在。” 　　他这句话把智者学派的相对主义推到怀疑主义，并且推到怀疑主义的极致， 在我看来，已经具有虚无主义的倾向了。 　　虚无主义 Nihilism这个词源自拉丁语的“nihil”，意思是“无”或“什么 都没有”。虚无主义哲学认为生命、宇宙或某些价值体系（如道德、真理或意义） 缺乏客观的基础或目的。 　　人一旦陷入“独断论”或“虚无主义”这两个看似相反的极端，它的结果都 是一样的——认知的死胡同。 　　话说类似的思想斗争模式，在几百年后东方的佛教哲学中也有，为了对抗部 派佛教“说一切有部”的学说，佛教内部也出现“空宗”，认为一切皆空。有许 多修“空”的人偏离中道，结果也是跌入所谓的“顽空”境界，和“虚无主义” 殊途同归。 　　世事就是如此有趣，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六，小结|| 　　我一直以来都认为，古希腊智者学派的历史对我们现代人了解自身所处的当 前世界，有着许多重要的借鉴意义。 　　首先是这一段历史揭示出一条逻辑链； 　　“民主主义”的发展催生“人本主义”，“人本主义”的发展催生“相对主 义”，“相对主义”的发展又会催生“修辞学”。 　　而基于相对主义所发展出来的修辞学，如果缺乏实证科学和理性的辅助，很 容易就会跌入怀疑论，甚至虚无主义的陷阱里无法自拔。 　　同时第二点，人的理性又是有极限，如果一切如普罗塔哥拉所说“人是万物 的尺度”，那么如果人类基于自己有限的经验和理性判断，结果还是错判了呢？ 毕竟我们的认知是有局限性的。 　　因此这种纯粹的科学理性主义也引发了所谓“现代性的危机”，即人们以科 学去祛魅和解构一切传统的信仰和价值观，导致整个生存意义感的崩塌。人类陷 入迷失方向的精神困境。 　　现代数学家和哲学家哥德尔在他的“不完备定理”（Godel's Incompleteness Theorems）里提到一个观点:“一个系统无法完全通过自身的 规则来解释或解决所有问题。”要解决一个问题，我们不能在一个封闭的系统当 中，而需要跳出这个系统，或者引入外界的干涉。 　　如果人本主义只以人是“万物的尺度”来衡量一切，只以人类有限的理性所 能认识到一切作为“科学真理”。我们其实就忘了，人类只是整个存在的系统中 的一小部分。要超越当代的精神困境，我们需要去探寻那高于生活，高于自身价 值的东西。 　　本文我用罗振宇在他《文明之旅》第44期的一段话来做总结。他说： 　　“人不能只关注自身，有一些高于生活的事情比如‘德’，它是凌驾于一切 环境因素之上，它是绝对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不能看情况，屁股决动脑 袋，位置决定立场。你的标准应该是立于天地之间永恒的标准。” 　　或许唯有这样，人类有机会达到所谓的超越性。 ※※※※※※※※※※※※※※※※※※※※※※※※※※※※※※※※※※※ 本期编辑：紫弦 本期校对：自如 审　稿：古平、太蔟、应帆、紫弦、自如、笨狸、程鹗、方舟子 技术支持：李晓峰、Ｙａｗｌ、李启明 联系人：　方舟子（smfang@yahoo.com） 投稿邮址：editors@xys.org，xinyusi@yahoo.com 发　行：　新语丝社（New Threads Chinese Cultural Society） 国际刊号：ＩＳＳＮ　１０８１－９２０７ 刊物版权归新语丝社所有，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欲转载者请与本刊联系。 存　档：http://www.xys.org 　　　　http://newxys8.com 订阅新语丝网站新到资料，请加入xinyusi@googlegroups.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