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 　　毁誉参半的柯庆施（上） 　　作者：周志兴 　　今天说一个复杂的人物，所以题目是“毁誉参半”，他叫柯庆施。 　　五十年代有这样一句话： 　　“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 　　这句话的原创属于柯庆施，人们通常把他叫做“柯老”，这是尊称。再往前 说，他还没有那么红的时候，人们根据他的相貌起的绰号是“柯大鼻子”。 　　从“柯大鼻子”到“柯老”，他走的路有点坎坷。 　　1902年7月10日，柯庆施出生在安徽歙县南乡的水竹坑。 　　柯庆施生前常对子女说：“我是徽州人”，原因在于很自豪，这里是文人辈 出的地方。而且不是一般的文人，是有思想的文人，朱熹、胡适不说了，还有一 位被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及的唯一中国人—— 王茂荫。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第3章第83号脚注中说：“清朝户部右侍郎王茂 荫向天子上了一个奏折，主张暗将官票宝钞改为可兑现的钞票。在1854年4月的 大臣审议报告中，他受到严厉申斥。” 　　也许可以和这位老乡相提并论一下的，是他的老乡柯庆施，因为他是中国共 产党内少有的见过列宁并且和他握过手的人。 　　那是1922年初，莫斯科召开远东各国劳动者第一次代表大会及远东革命青年 会议，柯庆施代表南京团出席，并留在莫斯科学习，在逗留莫斯科的这段期间， 柯庆施在某次会议上见到了列宁。会后他同与会的旁人一起出门送列宁上了车。 　　其实，他在青少年时期就与众不同，早在少年时，他就给他的另一个老乡陈 独秀写过信。他撰写了一篇关于南京车夫生存状况的文章，赢得了陈独秀的关注。 两人开始通信，陈独秀不仅鼓励他坚定信仰，还建议他前往上海发展。来到上海 之后，柯庆施常去陈独秀家。1921年10月4日下午2时，巡警突然包围了陈独秀住 所，除了陈独秀被捕之外，同时被捕的还有陈独秀夫人高君曼以及包惠僧（中共 一大代表）、杨明斋（中共早期著名活动家，当时与张太雷刚从莫斯科出席共产 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归来）、柯庆施，共五人。上海报纸纷载陈独秀被捕的消息， 柯庆施的名字也曝光于媒体。共产国际代表马林花了很多钱营救五人（保金达 500两白银），10月26日五人出狱。 　　尽管如此，他的路在前半段走得不顺。 　　他最大的两次问题都发生在革命战争时期，一次是1933年去满洲省委执行任 务时，因畏惧敌情而选择临阵逃脱；还有一次则是在延安被定论“在危险时刻动 摇并欺骗组织”，挨整挨得连老婆也跳井自尽了。但是他运气不错，像下围棋一 样，留了一口气。 　　组织上对他并不是无条件信任的。当时已经内定主持华北局工作的华北局第 二书记薄一波同志提议，将当时还不是中央委员的柯庆施也选入华北局。薄一波 对柯庆施有感激之情。1936年，以他为首的61位被捕同志的营救工作，柯庆施是 经办人之一。 　　但是刘少奇却反对。因为1936年他正是北方局的书记，而且他长期从事组织 工作，对干部的优缺点很明白，于是他反对重用柯庆施，薄一波则坚持自己的意 见。 　　最后，刘少奇对薄一波说：“既然你执意让柯庆施入选华北局，那好，我妥 协。后果肯定会是严重的，你可要负责任！” 　　薄一波在晚年的回忆录中特意指出：“后来事实证明，少奇同志的看法是完 全正确，我的看法是一时的判断失误。” 　　建国初期，组织上准备派柯庆施从石家庄市长调任南京市委书记时，从华北 局到了华东局，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聂荣臻还曾联名致电华东局，要求对 柯庆施“随时注意加以帮助”，表明柯庆施在团结干部、履行工作方面是有明显 缺点的。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当时的形势发展非常快，中共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取得 了全国政权，干部储备严重不足，有文化的干部太少，所以，会适当放宽一些用 人尺度。 　　其实，柯庆施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否则不能解释他的地位在五十年代火箭般 蹿升。 　　首先是他是1922年入党的老党员，而这一年的党员是以百位来计算的，显然 是即将执政的党的宝贵财富。柯庆施在战争年代也表现不错，他曾参与建立青年 团组织，担任过红八军政治部主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中央秘书长等职。 　　这些不去说，他的很多优点是一般人都看得见的，而且也是一般人都很重视 的。主要是有关共产主义道德的，而这是党组织非常重视的品质。 　　例如对于干部生活作风问题，他非常重视，明确指示上海的领导干部，任何 人不得配女秘书。他个人生活也非常朴素，不收礼，不搞排场，不大吃大喝。每 次开会，或者找下属开会，也从来不会选择高消费场所，也很少会花费公款去应 酬。柯庆施的生活比较简朴，除香烟不离手，偶尔喝几口老酒外，没有什么更多 的嗜好。成天开会，找干部谈话，也从不到宾馆酒楼和娱乐场所。除了按规定， 他享有一些烟、油、肉等特殊供应外，按照党的标准，他是廉洁的。有一位跟随 过他的市委副秘书长回忆，在临近春节的一天晚上，他被柯叫到他家里谈修改报 告的事，忽然市府一位主管行政事务的干部拎着一只金华大火腿送来，他一进门， 柯就问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未等来人的回答，柯声色俱厉地说：“你给我拿回 去，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这位干部吓得拔腿就跑。 　　柯庆施爱学习，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报看文件，晚上，也只是安安静 静地在家里看书。他也喜欢和工作人员一起散步，在散步中，柯庆施会问起民众 生活情况，问起市场猪肉等一些民生大事，问起领导干部的一些生活作风和工作 能力问题。 　　他唯一的娱乐，就是和秘书、司机等打一种叫“捉猪”“捉羊”的扑克游戏， 方法比较简单，可以计分。 　　不过，说到不搞特殊化，中共党内有一些官员是这样的，生活简朴，粗茶淡 饭，甚至穿补丁衣裳，但是，节省下来的钱其实远没有花出去的钱多。例如公款 旅游。据他的女儿回忆：有一年春节前后，党中央在广东召开会议。与会者们去 从化温泉小住。柯庆施从海南岛视察回来，与从广州先期到达的夫人于文兰和4 个孩子相聚在从化，这是要花很多钱的。 　　当然，柯庆施的特点是“独断专行”，他的这个问题，在石家庄，在上海都 很突出。要不然，也不会有党中央为了调柯庆施到华东局，专门发指示要警惕他 的毛病。 　　在当时上海的领导班子中，除了柯庆施是中央委员，担任上海书记处书记的 陈丕显也是中央委员，但柯庆施却不尊重陈丕显，例如，陈丕显当时主持了闵行 区到上海市区的一条公路扩宽工作，然而，柯庆施视察后，却直接大发雷霆，说 占用农田是违反中央指示精神的，毫不顾忌陈丕显的感受。这还不算，在这之后， 他还召开上海高级干部会议展开批评会议，甚至让市委副秘书长公开承认错误， 实际上，柯庆施这是半公开否定陈丕显的工作。 　　1958年，党中央开始开展“大跃进”运动。对于这项运动，柯庆施一意孤行 地开始了极端方式的响应，不但在市区里搞炼钢运动，甚至强行在机关单位设立 小型炼钢厂，还要求领导干部分三班倒参与炼钢。在当时有一些干部提出了不同 意见，对此，柯庆施不但不听，而且训斥他们。 　　柯庆施已经去世正好60年，但是似乎还是没有一个盖棺论定。有人说他德高 望重，律己清廉，虽没有什么十分重大的贡献，但勤勤恳恳奉献了一生；另有人 说，他极“左”，爱整人，如果不早病逝，“四人帮”就变成“五人帮”了。 　　站在不同的角度，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我想试着从几个方面来解剖一下这个 人。 　　这样一个大人物，当过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为 什么口碑里的他却毁誉参半？ 　　首先当然是有功劳有贡献，这个刚才说过了，但是，他也有明显的缺陷。 　　比如说，他长于察言观色，对于领袖有谄媚之态，巴结上司，为了私利攻击 同僚等等。 　　先说察言观色，这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柯庆施虽然资格老，但他在很长时间里和毛泽东的关系一般，所以 ，才有 毛泽东也在给华东局的电报上签名要求严格要求。 　　柯庆施博得毛的好感，是在1956年他主持上海工作不久。这一年的4月25日， 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了《论十大关系》的著名讲话。柯庆施非 常用心地研究了毛的讲话，特别是其中的第二段“沿海工业和内地工业的关系”， 注意到毛泽东对沿海工业的新观点：“认为原子弹已经在我们头上，几秒钟就要 掉下来，这种形势估计是不合乎事实的，由此而对沿海工业采取消极态度是不对 的。” 　　柯庆施领会了毛泽东的意图，在上海加以贯彻。 　　虽然他是大鼻子，但是他一个鼻子还是不够的，他又增加了一个很灵敏的鼻 子，这就是他的政治秘书张春桥。 　　张春桥到上海工作比柯庆施早。1950年6月，张春桥在上海任新华通讯社华 东总分社社长。1951年11月起任上海《解放日报》副总编辑，后来成为社长兼总 编辑。但他却是柯庆施的老部下，而且很被器重。 　　1947年11月当柯庆施出任石家庄市市长的时候，张春桥担任市政府的喉舌— —石家庄日报社社长。头脑灵活、善于出点子的张春桥很受柯庆施的喜欢，被提 升为石家庄市政府秘书长，同时仍兼任石家庄日报社社长。 　　张春桥后来被调到上海工作，1954年秋，张春桥接到中宣部的调令，进北京 担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解放日报社欢送张的宴会都已举行过了，张春桥和 老婆文静的行李都打完了，就在这时，张春桥突然被留下来了。他是被柯庆施留 下来的。此时柯庆施调任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他跟中宣部打招呼，取消了对 张春桥的调令。 　　柯庆施刚刚受命掌管上海，毕竟人事生疏，亟须张春桥这样能干的故旧。从 此张春桥依然坐在解放日报社四楼的总编办公室，同时兼任柯庆施政治秘书，专 为柯庆施起草重要文稿。张成了柯庆施在上海的爱将、心腹。 　　两个灵敏鼻子集合在一起，当然是更加灵敏。他们在一起起草中共上海市第 一次代表大会的报告时，把毛泽东的那一段话，作为主旋律，题目很长：《调动 一切力量，积极发挥上海工业的作用，为加速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而斗争》，这 个报告提出以“充分地利用上海工业潜力，合理地发展上海工业生产”作为上海 工业的新方针。 　　柯庆施在报告中还评价了“前届市委”，当然是负面评价居多，而他的前任 正是调到北京当副总理的陈毅。 　　此时毛泽东在杭州，听到从上海传来的消息，派了秘书田家英前往上海，取 来了柯庆施的报告。毛泽东看后大加赞赏，说了几句夸奖柯庆施的话。经过毛泽 东亲笔修改，《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柯庆施的报告。 　　于是，柯庆施声名鹊起，从此在上海站稳了脚跟——因为毛泽东表扬他在上 海实行了正确的方针。 　　柯庆施也从中深切领会：紧跟毛泽东，无往而不胜！ 　　从此，柯庆施特别留神毛的言论，特别是毛在各种会议上讲的，没有见诸报 端的“最新指示”，他总是不断往本子上记，揣测着毛泽东那深邃的思想大海中 正在翻腾着什么样的波浪。柯庆施养成一个习惯：刚从毛泽东身边归来，一下飞 机或者火车，便立即召集核心人员开小会。他掏出小本本，传达来自毛泽东那里 的最新信息。 　　1956年柯庆施受了毛泽东的表扬，接着到了1957年暮秋，过不久就该开中共 上海市第二次代表大会了，这个报告要怎么写才能引起伟大领袖的重视呢？ 　　张春桥用了一个当时很新鲜的词，乘风破浪。因为他从柯庆施那里得知，毛 泽东对1956年6月开始的“反冒进”，似乎颇为反感，正在准备“反对保守主 义”。而乘风破浪正是保守主义的对立面。于是，张春桥为柯庆施起草了洋洋数 万言的长篇报告，标题为《乘风破浪，加速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上海！》。柯庆施 的报告，飞快地送到毛泽东那里审阅。那时候，毛泽东住在杭州西子湖畔。一看 标题，毛就发出了赞赏之声：“乘风破浪，好！”毛泽东还亲自动笔，修改了这 一报告。 　　柯庆施的报告又一次打响。1958年《人民日报》的元旦社论，便是从柯庆施 报告的题目借用了四个字：《乘风破浪》！ 　　1958年1月15日，毛泽东在南宁会议上表扬了《人民日报》元旦社论，以为 “乘风破浪”提得好。《人民日报》总编辑吴冷西出席会议。据他回忆，当天晚 上毛泽东找他和胡乔木谈话，说道： 　　南北朝宋人宗悫（que）就说过“愿乘长风破万里浪”。我们现在是要乘东 风压倒西风，十五年赶上英国。你们办报的不但要会写文章，而且要选好题目， 吸引人看你的文章。新闻也得有醒目的标题。 　　紧接着，在1月16日的南宁会议上，毛泽东称赞了柯庆施的报告。他还在会 上拿着柯庆施的《乘风破浪，加速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上海！》一文，说：恩来， 你是总理，这篇文章你写不写得出来？上海有一百万无产阶级，又是资产阶级集 中的地方，工业总产值占全国五分之一，历史最久，阶级斗争最尖锐，这样的地 方才能产生这样的文章。” 他还对周恩来说：“你不是反冒进吗？我是反反冒 进的！” 　　在南宁会议的讲话中，毛泽东还说，“北京不出真理，真理出在上海”。他 不掩饰对柯庆施的喜爱，居然多次称56岁的柯庆施为“柯老”。其实，这不是毛 泽东的发明，因为建国后柯庆施地位升迁很快，加上他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走 路蹒跚，背又有点驼，人们又改称他为“柯老”。毛泽东借用了这个称呼。毛泽 东金口玉言，从此上上下下都称柯庆施为“柯老”。 　　丁玲写的《我所认识的瞿秋白》一文中，曾顺便写及“柯怪”。寥寥数笔， 可谓传神。那是1923年，“柯怪”不过是个21岁的毛头小伙： 　　一天，有一个老熟人来看我们了。这就是柯庆施，那时大家叫他柯怪，是我 们在（上海）平民女子学校时认识的。他那时常到我们宿舍来玩，一坐半天，谈 不出什么理论，也谈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我们大家不喜欢他。但他有一个好处， 就是我们没有感到他来这里是想追求谁，想找一个女友谈恋爱，或是玩玩。因此， 我们尽管嘲笑他是一个“烂板凳”（意思是他能坐烂板凳），却并不十分给他下 不去，他也从来不怪罪我们…… 　　抗战爆发后，柯前往延安，担任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延安女子大学副校 长。电影演员张瑞芳曾经回忆：“当年在延安，柯老还是被亲切地称为老柯的时 候，我娘和他住得很近，还不时地为他在棉裤上打补丁。东一块补丁，西一块补 丁，最后相似颜色的布头怎么也找不到了，娘说：‘只有一块红布了。’老柯说： ‘红布就红布吧。’于是，老柯穿着一条带着红补丁的棉裤到处走，照样挺神气 的。” 　　当时甚至有风传说，毛泽东有意让柯庆施取代周恩来做国务院总理，因为他 认为周总理保守了。风传而已，并没有见诸当时的文字。 　　但是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室务委员力平，是我的老领导，他也分管周恩来研究 组，是周恩来研究专家，他在他写的《开国总理周恩来》中这么写道： 　　当时情况，南宁会议上，毛泽东是有以柯庆施代替周恩来为总理的设想的。 虽然没有正式提出来，但是以周恩来的敏锐，当然是感觉到的。周恩来的襟怀是 从不计较个人的上下得失。作为人民政府的总理，周恩来觉得应当向人民负责。 总理是由主席提名经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既然自己被认为是错误的，他可以不 再当总理。但如果他直接地提出辞职，容易被误解为进一步顶抗，因此，在1958 年6月9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他委婉地提出说，请考虑自己继续担任国务 院总理是否适当？出席会议的，有毛泽东、刘少奇、朱德、陈云、林彪、邓小平、 彭真、贺龙、罗荣桓、陈毅、李先念、陈伯达、叶剑英、黄克诚。会议挽留周恩 来继续担任总理。 　　会后，邓小平拟了个会议记录，写道：会议认为周恩来“应该继续担任现任 的工作，没有必要加以改变”，并把这个记录报送了毛泽东。这样，周恩来仍然 担任国务院总理不变。 但是此后，周恩来遇事发表意见就比较少了。 (XYS20250309) ◇◇新语丝(www.xys.org)(xinyusi.org)(groups.google.com/group/xinyusi)◇◇